奈何天

 

之九

 

楼上的嘈杂一下儿的静了,各桌上的人,都转了头过来看着,可触着仙道的目光之后,便忙忙又转回去,接着自己的事儿干,虽是疑惑,虽是好奇想看的,却因着仙道和旭的笑,锐利的眸都退了回去。

藤真有些不乐意了,正是玩的高兴的时候儿,花形到出来搅局了,只看着他脸上那些个可怜可悯的样儿,又不忍心再去瞪他,只轻声说了句,“松开。”原打算花形松了手也就算了,可偏是花形犯了傻似的,不松开也到罢了,却握的又紧了些,朝他脸上望过去,见他竟是满脸不甘心的意思,双唇微微的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却不说话,只牢牢的盯了藤真看着,把个藤真惹得又羞又怒起来,端了脸色,冷冷然的对着花形说道,“国公爷可该放些尊重出来,平白无故的,这个,又算是什么意思?!”没料想这话儿才说出口,就头脚一颠,竟是被花形给扛了起来,藤真气极,可双手都被困了,又再没那能耐挣扎,况是见他象是把自己给扛出了楼,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挣扎了怕是更不好看,别又惹了一群闲人来指手划脚的,不如闭了眼,装是看不见了,任着他扛着去,总不能扛了自己一辈子的,等到了地方放下来了,才要他好看。暗自咬牙切齿着,突然又回过去想到“扛了自己一辈子”那句话,心不由突突的乱跳起来,若真是能由着他扛了一辈子去……,正胡思乱想的当口儿,却是觉得头脚儿又是一颠,终于是脚踏实地了下来。

花形有些莫奈何的看着对面儿的藤真,顶着初夏晌午的日头在那儿站了,两只手紧握成拳,眼睛还闭着,可看那面上的意思,怕是连牙根都咬碎了,心中那份爱怜油然而生,起手在藤真的额上轻抚下来,柔柔的对了藤真说,“小真,睁开眼看看,这个,是寒园,是咱们头回见着的地方儿。”藤真也没睁眼,也不开口,过了会儿,才微微有些颤着的说,“国公爷,别再称呼我这个!”那原是清脆娇嫩的声音,竟是有些粗哽,眼角儿,两粒斗大的泪滚了下来。

“小真,别这么叫我,我还是当初见了你的那个人,你为什么就不能随了当初那样儿的唤我?!”

“当初,当初见着的时候儿,你,原也不是国公爷。”才说完这个,就被花形整个儿的抱了,只瞬间的唇舌相交,便被藤真用力挣了开去,微红着脸儿,瞪了花形说,“你要死了,这青天白日的……”

“这儿就我们两个,你知道我的那些事情,气得再也不来见我,我就只能把这儿买了,能时时来这儿看看,想着你,又不被旁人扰着。”花形皱了眉,苦苦的望定了藤真,“我是没告诉你,可我,也没骗你什么,更不是要借了那个该死的身份来耍你的意思,小真,你就饶了我,饶了我可好,从今儿起,我什么话都告诉你,什么事儿都同你说,再别来气我,别来想着那个该死的身份……”

“那身份,不想就没的么?”藤真原是打算硬了心的数说回去,可见着花形那些个可叹可笑的样儿,就是不忍,这话儿虽是说得冷了,可那神情也不过就是白了花形一眼,竟象是随意堵气耍小性儿的。

“小真,容我些时日,或是告病,或是告假,或是就挂冠了,同着你走,只需容我些时日,我定是丢了这身份的,到那时候儿,咱们就能长长久久的一处守着。”

“长长久久,一处守着?能么?”藤真又锁了眉,轻轻叹着,起手扯着那垂下的柳丝,心里起起落落的烦着,忽尔想到前些日的夜里,流川说的那句“天涯海角,风餐露宿也能过了一辈子”,象是被猛猛撞了一下,抬头望了花形说道,“我等着,等着那天到了,同你一处,怕是天涯海角,风餐露宿,只要长长久久的同你一处守着就好。”

这个,方叫做是喜极而泣,任花形堂堂昂藏男儿,文韬武略辅佐朝政的国公爷,这会儿竟是将头埋在藤真的颈项,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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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真,你还饿吗?要不要回了南山楼吃点儿什么?”

“算了吧,我才没那份儿心思回去让人看了,况是都给你气饱了,还吃什么,就这儿坐会子吧,只是留了流川一个人在那儿,有些不放心的。”

“仙道不会拿他怎样了,再说他又不是小孩子……”

“别就酸的跟山西陈醋似的,我也只那么一说,况是流川的脾气,那个什么仙道来着,就算是想吃了他,也得先掂着份量……”藤真说到这儿又“噗”的一笑,“透若是真辞了官儿,想是能去卖醋的。”

“小真,你……”

“别那么大声儿,让我眯会儿,回头儿见天色差不多了叫我声儿。”

“哦,我知道,你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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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扛了另一个男人下楼,这事儿自打有这南山楼起就从没出过,也难怪旁边儿暗自留神的那些主儿,个个儿的张了嘴,松了筷子,掉了一地的菜,神越两个见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除了暗自摇头,也没法儿再管了,至于说那两个……

“肤若凝脂”的意思想来就是这样儿的,仙道只恋恋的拿手靠了流川的左颊再不肯松开,知道这样儿不对,知道这样儿唐突,可这个,是从见了流川那天到现如今,好不容易得的机会,能凑了那么近的触着他了,比自己空空的在那儿想他不知好了多少倍的。原就是打算由了天意,不强求着去见他,可今儿的这番巧合,可不就是天意么?既是天可怜见的让自己再遇上他了,那么,任是怎样,也不能象前次似的这样儿算了,所以,不肯就轻易的松开。只觉着流川颊上那些个薄薄的凉意,那些个由打指尖掌心传过来的,柔柔腻腻的感觉,顺着胳膊往上传,丝丝缕缕的绕遍了全身,惹的仙道有些懒洋洋的,压根儿就没听见流川在那儿沉着声音,连着喝了好几句,“松手。”

流川知道自己该是生气的,当着茶楼上那么些个人,由着那人的手在自个儿脸上摸着,这个,真是该生气的,却不知如何的,没法儿真对了那人生了气出来,现在的气,是冲着自己的,冲着自己今日里的许多古怪,是开口叫了他松手,可若依着往日的情形,熟人是再没那能耐凑了胆子这样儿对自己的,若是生人,就算是有本事碰着自己了,这会儿怕也是早哼哼唧唧的躺到地上去了,可今儿就容了那人这么久,偏是越容着他,他越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儿的,对他说了半天的“松手”,只当是耳旁风么?难再压了对着自己的怒意,流川终于慢慢儿的抬起手来,心里竟还是不情不愿的对着仙道那只不规矩的手拍了过去,却是轻易就让仙道的另一只手抓个正着,别说是没拍下那只占了自己脸的手,还好没由来的赔了自己的一只手去,让那人握在掌中。

这番动作,在外人看来就是打情骂俏的,越野终于是受不了的紧皱了眉,就想说话,却被神在旁边儿一拦,又递了杯茶进越野手里,冲着他一摆手,微微的笑着说,“再看看,就算是出了格儿了,也不干咱们的事儿。”越野素来是信服神的,所以也只能端起杯子喝口茶,学着神的样儿在边上看着。

仙道终于还是不舍的撤下了那只手,不是为了怕流川着恼,却是又想仔细看看流川的手了,索性是拖了边上的椅子,挨着流川坐下了,这会儿,双手正把玩着流川的手,一只手一把捏住了流川的指尖,将掌心摊平了,另一只手,细细的在掌间摩娑。男人的手,骨架是大的,断不能用了柔若无骨来说,想是为了练功的关系,掌间还略略的有些茧子,只是这手,是流川的手,这就够了,有足够的理由,让仙道如获至宝般的握住了,反复的看着,来回的抚着。

“不要,再碰我!”流川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是低到极处的样儿,心中的怒,也似是快到了极处。仙道明白的察觉到流仙的气息极端的不稳、十足的焦燥,可是,不愿放了,就只当没听到似的,仍是慢慢儿的做着手上该做的事儿。

流川的怒气,对着自己的那些怒气,为了自己对仙道如此纵容的怒气,终于全数的发作出来,反手重重捏了仙道的腕,另一只手揪了仙道的领子,将他推到窗台边上,半截儿身子都挂到窗外了,森森冷冷的说,“别再碰我!”

越野见了,忙不迭的就想上去拉开,可又一次让神拨开手,正不解时,就听神在那儿说,“你还看不出?这事儿,再不是你我劝说两句就能行的。”说着,也不等越野答话,就拖了他下楼结清了饭钱,扬长而去。

仙道突然笑了,拿了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轻轻拨了下流川散在额前的发,“不行!”

虽说是讶异着仙道这会儿还能笑出来,可流川还是被仙道的答话弄得再度抓狂,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眼里都能喷出火来了,“我说了,别再碰我。”

“你就当我这是,情难自禁了。”还是那样儿的笑,只是话里透了股酸酸楚楚的意思,这意思旁人看不出,偏是流川能看出来,看出来也罢了,偏是还对了这意思不舍,对了眼前这个仙道不舍。不明白自个儿的心事,更不明白该怎么办,流川只能恨恨的松了仙道,转身,离去。

仙道的心里再酸楚都知道,现在的流川,只能由着他走,流川对自己不是全然的无情,只是或是不明白,或是不愿明白,所以才恼,所以才走。仙道挑了眉,看流川离开,又转过头看着流川出了南山楼,直到再看不见他,才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刚想走时,突然看见脚下墙根边儿躺着的,赫然便是那块,玉玲!

举了那块玉玲,仙道的脸上有些薄薄的却是真真切切的笑意,对了玉玲轻声说道,“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的想,他是天天都带着你的。”说完也不再想走了,也不理旁人那些看怪物似的眼光,叫了小二上来,收拾干净桌上的东西,干干净净的上了些点心,沏了壶雨前,一边喝着,一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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