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十

 
就算是走到街上,流川都能知道仙道在看自个儿,所以走的急,跟逃似的,一心只想远远的离了南山楼,离了仙道能看见的地方儿,直走到街拐角儿了,方才站定了往墙上一靠,呆呆的愣了半天,心里是烦乱,脑中是混混噩噩不知想些什么,没头没绪的,任那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对了自己看。也不知呆了多久,偏就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过来疯言疯语的调戏,到是让流川一番猛打之后回了神,心里也象是舒坦些的意思,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不由又上了心思,这些个言语轻薄的,都让自己这样儿给打回去了,可为什么,偏是对了仙道,别说是拳脚相加的,竟连一点儿火星子都没有。想到这个,又是有些气自己,疑疑惑惑的皱了眉,一路低头想了回去。

到了忠信王府戏班里头,就被那群师弟们一处围住了,七嘴八舌的问着庙会上有些什么好玩儿的,流川也没答应,只傻愣愣的跑到隔壁院儿里坐下了,众人虽是觉得没趣儿,可也知道流川素来就是沉静少言的人,就不再来追问什么,由着他坐在那院儿里呆着。这一呆就呆到个乌金西沉、玉兔东升,都快掌灯了,才见藤真慢慢儿打从外边进来,手里还拿了好些个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玩意儿,哄了那干小孩子一边儿玩去了,踱到流川跟前儿,见他还是没什么动静儿,便伸出手来往他眼前晃了两下,开口说,“怎么?是没吃饱呢,还是没玩儿够呢,竟在这儿‘离魂’了”。

流川才回了神,就见藤真站在跟前儿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脑子还是有些呆的,只冲藤真说了句,“你回来了?”

“敢情枫少爷是没看见呢,这魂儿都跑哪儿去了。”藤真嘴上向流仙取笑着,顺手掸了掸石凳上的尘土,也坐定了,就听到流川问了句,“才回来?和那个什么的跑去哪儿了?”

藤真听了起手就往流川头上一拍,“你也长点儿记性,人家叫花形透的,别是那个什么的,好生难听,再不好好儿记了,我可认真恼你!”又冲流川瞪了一眼,方托了腮细细的对流川讲了下午那些事儿,又轻叹一声说,“这回,我可是全依了他了。”

“那感情好,想是你再不会每晚吵我了。”流川见藤真脸上、眉宇间都有些喜色,心里也替他高兴起来,可偏是心情才好,就又想起那个人来,不由恨恨锁了眉,竟是撂下藤真一个就往自己屋里去了。藤真也不来叫他,还是那样儿托了腮坐着,看着流川走进房里,脸上笑得更厉害了些。

是烦人的,越想越烦的事儿,可自己就这样不时的想着,流川重重往床上一躺,眼里脑里心里,满满的都是那人的笑,那人的眼。是不明白,怎么竟有人可以一边儿笑着,眼睛里却在忧着,偏是自己还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来,哪些个是真的乐了笑的,哪些个是做作出来的假笑,自小到大,再没一个人、一件事儿,让自己这样儿烦心过的,可气的是,这样儿的烦心,竟还不知是为了什么,所以才更烦,更厌弃着自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儿的在意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儿能读懂那人的心思,不明白为什么每每想起那人时,自己就会变得和现在似的又喜又恼,想着,又习惯了的伸手往袖袋里去摸那块玉来,没料到却是实实在在的摸了个空!

藤真正在外边儿引了师弟们一处玩买回来的陀螺,拿绳子抽得起劲儿的时候,就见流川急急从隔壁院子里冲出来,往外就走,叫了他几声也不回头的,有些诧异,刚想跟着他出去时,转念一想又缓了,到是管事的有些不放心似的过来问了句,“流川他今儿没事吧。”藤真听了也只笑笑,回说了句“没事儿”,就转回身去,陪了师弟们接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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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在南山楼里悠悠的坐了,坐等到华灯初上,面儿上看来,那样闲闲适适的,心里是再难耐了的急,或说是怕。都晚了,流川还是没来,或是自个儿自作多情了,他原是想带了这个出来当了卖了,或是今儿真惹恼了流川,让他再不愿和自己有半丝的牵挂在里头。种种的情由,只得出一句话来,流川他,怕是不会来的。看着天色渐渐的晚下去,这句话就越来越肯定。虽是如此了,仙流还是不愿走,只是固执的认定了自己对流川的特别,所以不走,所以还是等。终于听到楼下跑上来的那串脚步声,仙道直觉认为就是流川了,倏然站起来,看着楼梯口那儿,见到流川气喘吁吁站在那儿看过来时,竟是瞬间鼻子一酸,有泪盈眶。

流川是一路寻着过来的,只记得今儿在上了南山楼,见到那人时,袖袋里还笼着那块玉的,所以是出了南山楼后经过的那些地方,一处不差的细细的寻遍,总是没找到,才急急奔了上来,没料想竟又见到那人,象是站在那儿等着自己似的,对着自己笑,对着自己招手,对着自己望定了,而他手里悬着的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块玉。是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对着仙道,这样对着仙道总让流川有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就象下午似的逃走,可又不愿在仙道面前这样儿丢脸了,所以僵持,站在楼梯口倔强的也对着仙道望着,却又太过容易的发现了仙道眼中泪光一闪,因着那点泪光轻易的心软,顺着仙道的意思走过去坐下。

仙道的心一直高高悬着,见流川走到身边来坐了方才安宁,也缓缓挨着流川坐了,执起他的手来,将那玉玲郑而重之的往流川掌心一放,在轻轻将他的手卷起来,让他握了那玉玲,轻轻说道,“答应我,再别弄丢了,可好?”

再别弄丢了,流川听到这话儿有些来气,轻轻哼了一声,这个原来就是他硬送给自己的东西,那天说的好,若是不喜欢哪怕是自己扔了都行的,今儿又来说这话,该往他身上丢回去,这么想着,可手却是不听使唤的将那玉玲握得更紧些了。

“这样就对了。”仙道满意的轻叹一声,将流川握成拳的手包在自己的两掌之间,“吃过晚饭没有?”

流川压着心里那些蠢蠢涌动着的,几可称之为柔情蜜意的东西,粗声粗气的说,“松手!”

“我不!”回答的轻声柔和,语意中的坚定却是无庸置疑,象是要将自己的意思表明清楚一般,仙道又准上一句,“我偏不!”

流川瞪着仙道,含着些个警告的意思,仙道也是毫不示弱的瞪回去,摆明一副我不怕的神情,这样儿你来我往的瞪了数个回合,仙道突然笑了,笑得朗朗然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碰碰他的笑脸,流川也这么想,非但是想,还真的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触了触仙道唇边的那些笑意,仙道笑得更深些了,带着几许春日里迎面而来的风的味道,对着流川拂过来,“我的眼睛可累了,肚子也饿了,不如我们先吃点儿,然后再接着来?”

流川转开头去,理由打死人都不敢相信的,是因为,流川在笑,笑的很厉害,不知道为什么笑,只是听到仙道那句话就想笑,而且是那种被人称做忍俊不住的笑意,可流川偏偏是不想让仙道看见自己在笑,所以这样儿急的侧了头,头是转开了,可身子在微微的颤,仙道见了有些担心,忙腾出一只手的空儿来,用力扳起流川的下巴,巧巧儿的看见了流川脸上最后一丝未及敛去的笑意,令仙道,痴了。

流川又有些恼,用力晃了晃头,拨开仙道的手去,可那恼,还是冲着自己,总这样儿不自制的做出些丢脸的事情来,恨恨的抽回自己才去碰触仙道的那只手,反反复复的瞪着看了好半天儿,却没听见仙道有什么响动,抬头看时,仙道是满脸恍恍惚惚的神色,不由有些担心了,起手往他右颊上一拍,仙道没反应,加重力气又是一拍,还没反应。流川向来没好耐性,便用了些劲儿,对着仙道的脸就是一巴掌,才把仙道抽醒了,捂了右颊,哭丧着脸对流川说,“干嘛打我。”

流川见他回过神儿来了,也不答理他,只说了句,“我走了。”就真的站起身来要下楼,却被仙道一把拖住了。

仙道慢慢儿把流川的身子转过来,握着他那只还紧紧攥着玉玲的手,轻声慢语,“我明儿想叫你出来,早上丑时过了,我在王府对街的那家卖古玩的铺子里等你。”

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可在一处多混的,原是该明明回了说不去的,可看着仙道心疼,看着他右颊上被自己抽出来的巴掌印子,更心疼,所以流川没吭声儿,只拨开仙道的手,转过身,向楼梯口儿走过去,听见仙道在身后悠然长叹,听见仙道对着自己说,“明儿,我只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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