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八

 

打楼梯口儿走到靠着窗边儿的那张桌子,原不该是极远的路途,而流川的性子,也更不是扭扭捏捏爱磨蹭的,慢慢儿的起步了,却也就是依着平常那样儿的走路,不急不缓的,可偏是心里竟是觉得同涉了万水千山一般,这短短一路行来,目光未曾稍离过仙道,及至走到桌子旁了,顺着边上不知是谁指着的位子坐定之后,人却是微微的有些喘着气,再回神来想时,才恍恍惚惚记起来,自个儿打从在楼梯口儿见着那人一直到走过来这会儿,象是没换气的意思,所以才会喘成那样儿了,只是憋了那么长长久久的一口气儿,为什么都没留意的。眼仍是对了仙道的眼,心里寻思的却是这般样子莫名其妙的事儿,可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流川坐在那里,当着众人的面儿,对了仙道,眉目传情。

仙道看起来还是那样儿百般的闲适,随意的坐着,随意的笑着,随意的看着,可那随意看着的,是流川,并非旁的那些随意的地方儿。那神情象是因为被流川望住了,才那么淡然从容的去回望了他,只是仙道自己知道,那种外人看不出的百般曲折的心思,没法儿归整、没法儿说清道明的心思。本是因为流川看到自己显得烦乱的眼神而慢慢儿往下沉的心,又由着流川这一路行来,看了自己发呆的样子再慢慢儿的飘上来,跟着流川在自己身边儿坐定,也慢慢儿的定下来。

神、越两个明知那样儿对了眼的看该是不妥,可又没这份劲儿去扰到那二人现在这份轻着柔着的暧昧中,只看着那样儿对了流川笑的仙道,似是离他们两个远着,不能说是冷漠的疏远,只是,那样儿的仙道,是他们够不着的,再不是平素里可以一处聊天儿、打趣儿的那人了。

至于说是花、藤,哪儿还有那份心去留神旁的了,两个人一处坐了,都是垂了个头,慢慢儿的有句没句的说着,左右不过是些“今儿是十五了,天气不错的,这么赶巧儿都来逛庙会的”那样儿没意思的闲话,只等到花形问了句,“你这些天可好么?”原是平平淡淡的话儿,却把藤真那些透到全身百骸里的思绪,都勾到了心尖儿上,良久无语之后,幽然一叹,轻声的说了句,“你可是,清减了许多呀。”听了藤真这样儿的一句,花形竟是鼻子微微的一酸,有些泪盈到眼中,哽了半晌方才回了句,“你,也是瘦了。”那声音是些些微微的颤着,带的藤真心尖上的那些个心思也在那里一处的颤着,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有些静,为了周边的那些嘈杂,这桌儿就显得分外的静了,直呆坐到日上了中天,才听神在那儿笑着说,“我可是饿了,你们几个有要吃东西的没有?可别都跟我说,打算去成了仙的。”说着,便呵呵儿的笑了两声,越野也在旁边儿陪着笑,却见那四个,象才睡醒似的盯了他们看,那意思竟是没留心才神是说了什么,神越两个也只有苦苦一笑,又问了次,“快到了午时了,你们要点些什么来吃?”

藤真看着窗外的天色,不禁脸上有些烧了,没曾料到竟是想了快半天儿的心事,可不象平日里的自己,忙看了流川说道,“我是随意的就好,只是小枫有些挑嘴的……”才想接着说下去,就觉得自己象是被人盯上了,往左右看时,就见花形瞪着眼看了自己,薄薄有些不豫的神色,这也就罢了,只是心里不明白他在不豫些什么,再就是仙道,竟也挑了眉,眯着眼朝自己身上望过来,看那样儿有些探究的意思。藤真是何等灵慧的人,若说是先前儿还不懂花形那些个不乐意所为何来,这会儿看到仙道神色也能一并的猜出来,看看流川,却是依旧那么的不动声色,侧了头,象是在想要吃什么,看那样子就是压根儿没留意的,心里不觉有些好笑,爱玩闹的念头又跑出来,起手在流川肩上拍了拍,“可想出要吃什么了?”

流川听藤真问了,又想会儿才说,“今儿不想吃荤的,只要素菜就好。”藤真也不来答他的话,只偏过头去,再看看仙道,却见仙道唇边的那丝笑竟是微微带了些个警告的意思,才想再说些话来堵他,却觉着衣袖被身边儿坐着的花形扯了一下,耳边听到花形的声音又是急又是冲的说,“你只说你爱吃的就好,他那么大的人了,自个儿不会说么?还要你费这个心思。”

神在旁边儿见了,忽尔轻轻一笑,说道,“这还没上菜呢,怎么桌面儿上竟是有人先喝起醋来。”听了这话,藤真和花形的脸上都是微微有些红了,花形自是嚅嚅的不说什么,藤真虽是有些臊的,却还是笑呵呵儿的看了神回说,“只神公子有这样好的能耐,偏就嗅着了。”神原也是让花形打住的意思,这会儿见花形已经不说话了,虽是被藤真给趣了,也只是一笑,不再刺什么了,转过头看了流川问道,“这素的也多,还是请流川兄明明白白示下了,咱们好点菜。”仙道在边上听着他们那番对答,也是一笑,收回目光来看流川时,他却还是那个样儿,别说是动容了,怕是连眉毛都没动过半根,只淡淡对着神说了句“素的就好,不拘是什么。”说完了,便往椅背上轻轻靠了,皱着眉,不知想些什么。

仙道也学了流川的样儿,往椅背上靠了,静静看着他,却不由想起“秀色可餐”四个字来,心中竟是发了怪念头,过会儿若是上了菜了,是不是就看了流川的脸也能下了一碗白饭去,想着,不觉失笑,对了眼前的流川悠悠朗朗的一串笑声。想是流川觉着些什么了,抬起眼来看看仙道,单就那眼神看起来,是十十足足的拿仙道当了厌物,实实的恨着他,仙道见了,适才那些朗朗的笑便渐渐的收了,心里,有些哀着。

其实,才桌上那番的意思,流川都是知道的,知道藤真偏了头过来,看的那个方向是仙道坐的地方儿,也含含混混的明白藤真才拍自己一下象是做给仙道看的,听神说那句“有人先喝起醋来”心是重重的跳着,脑子里先一个念头,就是仙道,仙道为了自己喝醋么?不敢抬头,不敢看着桌面上的人,怕看出来的全不是自己料着的那些事儿,虽是暗暗恼着自己竟象个女人似的扭捏作态,却还是不敢抬头,烦着自己的古怪心思,所以皱眉,所以要想。可想归想着,还是清楚知道仙道正望着自己,知道这个,心里就恨,恨仙道不给自己些安宁时候儿,也恨自己是几时变出这样个畏首畏尾的脾气,正恨着,又听了仙道那串笑,更是气起来,便抬了眼去瞪他,可看到他的眼神儿,心里竟又是一抽,便急急地垂了头下去,皱了眉,接着想自个儿的心事。

一时间,菜也上齐了,闷着的那些人才算是有了可做的事儿,席间的感觉,未免就是有些古怪的,虽是神越两个聊着天儿,仙、花、藤三个略接些话,可还是古怪。流川只是默不作声儿的在边上吃饭,藤真见他都没夹什么菜吃,便在他跟前儿布了些他往日还算是喜欢的菜,催着他吃,他也只点个头儿就算是应了,这一来二去的,又招了旁人的酸劲儿了。花形也不舍说藤真什么,只一劲儿的往藤真那儿搁菜,不一会儿的功夫,藤真碗里竟是堆了座小山起来,惹得藤真狠瞪了他,他才讪讪的笑了停手。那边儿仙道虽是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可看了藤真的眼神是越来越不耐了起来,他不这样儿还则罢了,越是这样儿,到越是惹了藤真的捉狭性子上来,布菜不算,还不时在流川衣袖上扯扯,肩膀上拍拍,终是在一次要拍到流川脸上时,被两个人齐齐的拦下了。

一个,是藤真左边儿的花形,站起身来握了藤真的腕,满脸怒不敢言的可怜样儿,另一个,是流川右边儿的仙道,一下站到流川身后,伸手捂了流川的左颊,将藤真的手隔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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