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二七

 
花形这一去也有了三十五日,藤真院儿里那石桌上的梅花儿也刻了六朵,只最末那朵还差了一瓣,花形那边自是书信日日不断的,总还是那些个贴己话儿,每每的掐着指头算算,离回来的日子倒也近了。只依着南那边儿的意思看来,为了没法儿禁了流川出府已是不下一回的派人来班儿里放了话儿下来,亏是管事的阅历广阔,藤真又能言会道,都偏帮着流川,每每借着些话儿回了,南烈却也无法可想,真待要闹开,却又碍于父母和老太妃的缘故,只能暗自切齿罢了。

这日,流川还是按着老规矩,早起练完功,吃过午饭只在班里歇了会儿,陪着藤真说了会子话儿便到忆古斋找仙道去了,一进院儿里就见仙道正玩儿着响铃,看流川进来便笑着收了,流川便拧了眉数落到,“大日头底下弄这个,也不怕回头起夏中了暑热的。”

仙道忙忙过来搂了流川说道,“是我不好,原是多少年没玩儿这个了,一时手痒罢了,想着小时候儿玩这个,还没人能是我敌手呢,这么多年没心绪搁着不玩儿竟也没生疏。”

流川见仙道说了“没心绪”三字时略带了些个莫奈何的意思出来,便知道他又想起去世的母亲来,便忙拿话儿岔开,“不是禁着你玩儿,你也找个树荫房廊的避避,这日上中天的,你只顶着个太阳,也不知道人家见了……”终是这会心疼的话儿说不出口去,只对了仙道一声轻哼,垂头看一眼仙道手上提着的响铃又说道,“再别说什么没敌手的话儿。”说着便抬眼斜睨了仙道,摆明就是“未见得是我对手的意思”。

仙道的聪慧岂有不明白流川这番为了自己的意思,当着这么亲近贴心的人儿再多话儿也是个矫情造作,只手上加劲儿揽得流川更紧了些,笑说,“既是你这么说了,少不得咱们也比试一番,只一个,若是你输了,便得什么都依了我,你应是不应呢?”

流川听他这么说不由动了些不服之气,挑眉道,“只当我会输么?我应了,可若是我赢便怎么说?”

仙道略略松开手,勾了流川的下巴说道,“若你真赢了,我便好好儿送你个大活人如何?”

流川听了一撂手,冷哼一声道,“什么懒惫东西,不要。”

仙道忙又执了他的手起来说,“连我你都不要起来?若你赢了,便好好儿把我送了你,这么好的彩头你当真不要?”这话儿说的婉约不算,言下还带了些个凄然意起来,岂料流川还是满脸看不上眼的样儿,冷冷说道,“原就是我的,你反到当个彩头来送我,还指望我稀罕么?”

仙道先是愕然,再就对着流川的唇重重亲了下去,随即笑道,“我的错处了,你这话儿说的极是,那若依你便要怎样的彩头才算好的?”

流川那话儿原是心里想到嘴上便说的,也没细想过自己该向仙道要些什么才好,只觉着自己想要的仙道都已经给了,再没什么可要的,垂了头茫茫然想了半天才抬头说道,“先赊着,几时等我想起来了才要。”见仙道象是有些痴痴的样子望定了自己,便觉着有些不自在,起手一推他说,“看什么呢?”

夏天的衣服大都是低领子,仙道只见流川一低头的光景,后颈自己留的那些个斑斑印记便有些隐约的露出来,衬的那颈子越发的细白,正看得有些出神就被流川猛猛的推了一下,才缓回神来,就忙忙上前把流川的衣服领子往上一提说,“赶明儿别穿这样儿的衣服出来,仔细都让人看了去。”

流川原还一愣,因见仙道又不住在自己颈后摩娑方才明白,不由脸上火烧似的烫起来,恨恨瞪了仙道一眼说,“你少来折腾就好。”才说完这话儿就见仙道在那儿朗然一笑,绝是没安好心眼儿的样,流川怕他又说出什么丢人现眼的话儿来招的自己上火,便忙忙劈手夺了那响铃过来说,“还比不比了。”

仙道见流川大窘,便一笑收住,只顺他的话一点头,又比了个让流川先来的手势说,“自然是比的,你若赢了就先赊着,我若赢了你便得事事依我。”流川听了冷冷一哼,低喝了句“做梦”便双手一分,将绳一绷挑了那响铃起来。

这响铃儿也就是带音儿的叉铃儿,一根绳索两个柄带上当中的叉铃儿便成了,有有音儿的也有没音儿的,大多人都喜欢玩儿那有音儿的,也就是响铃儿了,玩儿的时候是挑了叉铃在绳上起起落落,响铃儿那音也跟着起起落落,别有一番调调,看谁先撑不住铃儿掉在地上就是输了,若玩儿的老到的还有些个“打拐儿”、“苏秦背剑”、“力劈华山”的讲究,拿来消闲是最好不过的。说是玩儿叉铃的高手,不拘是什么绳儿,不拘是什么圆的物件,都能拿来挑了玩儿,且再不会落地,什么时候儿想收了自就能稳稳的收到手上。

流川自幼随着戏班子,师兄弟们平日里闲着都拿了这个来消遣,所以也算是个中好手,这会儿为了想赢仙道的缘故便更上紧了些,这铃起起落落的只是不停,饶是乏累手酸了也不愿收着,仙道看了便十分不舍起来,趁流川才做了个胯下正收势的时候儿从身后一下抱了他说,“快收了罢,原是我输了。”

流川本就有些撑不下了,便就势收住,却不理会仙道认输的话儿,歇了会子气儿,转回身去拿了响铃儿往仙道手里一塞喘着说道,“该你了。”见仙道只是站着不动,便又推着他说,“还不快些,不是想我凡事儿都顺了你的意么?”仙道还是不动,却反把东西随意往地上一扔,伸手将流川拖到跟前儿,又起了手慢慢儿替流川抹净了脸上的汗,俯向流川耳边慢声细气的问道,“想是身上还有好多汗呢,要不要我一并替你抹了?”流川也不答话儿,只扭身挣开,跑远了方才对了仙道似笑不笑的一瞪眼说道,“也成,等你赢了我。”

仙道见他如此说,不由心神一荡,才想追过去时,便听到身后有人说道,“怎么偏是我每回来的都不是时候儿,又扰了两位了呀。”仙道一听声音便知道是相田家的大小姐来了,也算是稔熟的朋友,况是素日又不讲究什么规矩礼数的,只说了声“等会儿”,便走过去捏了流川的手微微一笑道,“别指着今儿有人来了就能作罢的,横竖你是躲不过了,况是今儿不成还有明儿呢,咱们俩的日子是再长不过的。”絮絮的说完了才拉了流川一块儿过来招呼着弥生进屋坐了。

才坐定相田便向着仙道打趣儿道,“我原也知道这边的忆古斋再不是我常能来往的,若没十分大的事儿不敢上这儿来叨扰,可你这个买卖做的也忒偏心了些个,只是看顾着这家铺子,正前门楼子近着皇城的那家,还安国候府边上那家怎么就不见你的影儿,成日价就顾着这家店了。”见仙道同流川两个都是满脸没在意的样儿,不由点头叹道,“也就是你们两个,果然显得我这话儿多余。”说着便转了话锋说起正事儿来。

便是前儿提起的那个已是弥留之际的老太妃,竟是洪福齐天的缓了回来,原是昏迷了数日不见醒转的,宫里头连后事都给预备下了,却真苏醒过来,慢慢儿进些饮食,歇了两日竟是大好了,为着原本在相田家的织锦庄订好的上乘绸缎作寿衣的,宫里的人常有来往所以弥生才知道这些个,又想着仙道前儿的那主意,本是指着借国丧就能让流川和藤真两个离了忠信王府的,眼下既是知道有了这个变故便少不得过来知会仙道,也是让他能有个退一步的准备,这会儿事情交待完了,便也起身告辞。

仙道也不挽留,只称了谢送了她出去,便进屋里低头沉吟不语,流川见仙道劳心便有些不舍,况是觉得为了这档子事儿也不值的,便挑眉说道,“凡事有我自己,他还敢来硬的不成。”

仙道听了过来握了他的手道,“我知道,原也不在意这人,真要硬来未见得就不行,我只是为了你不想多事罢了,这是一则,二则,花形不在京里,怎么说同他也是个君子之交,你和藤真两个又和睦,你就只当是为他们两个省些事儿如何呢?且先别急,我到是有些话儿要问你。”说着竟把这事儿撂过一边儿,问起流川忠信王府里的闲话了,老太妃的为人如何,南烈近来的动静,班里管事的脾性,流川也一一答了,只不明白仙道打听这个是什么用意,才想问时,却听仙道开口说道,“比照着你才个说的那些情形,眼下若想在南烈跟前儿讨个点头应了赎身的话儿下来,怕就是难比登天了,可所幸还是,依着你说的,府里头的事情毕竟不是南烈拿主意的,况那老太妃还算是好说话的,我倒是有个计较在此,要赎身只同管事的讲了,且别去贸然讨南烈的示下,求着那府里的老太妃也就是了,你说可成么?”

流川点头道,“也是,若还是不成又怎处呢?”

仙道皱眉想了想说道,“该是没不成的理儿的,怕是卖进府里的下人都能许了人家赎身出去,何况你们,原是南烈那关难过,现在跳了他这关,只要老太妃一个点头便成了,若当真这么背了运的,我再另想办法。”才说着就见流川一下子站起来说,“早了早好,我这就回去和藤真商量。”仙道忙一把拖了他道,“偏是非得这么急么,你可细细的想想还漏了什么事儿没有?”

流川想了半天,总没记起自己拉下什么事儿了,便看着仙道说,“没什么事儿了。”见仙道笑的不甚规矩,眼睛不住朝自己身上溜过来溜过去的,不由心中微微有些恼意,起手一拳便往他身上砸去,却被仙道托了手腕子拉了过去,还听他轻声说道,“怎么就忘自己那一身汗了。”流川听了也不答话,只慢慢儿拿开仙道的手,歪着头看了看他说,“没赢了我的,还敢提这个。”

仙道一笑,拉着他走到外边儿,捡了那被扔下的响铃儿来说,“那眼下再来不迟啊。”流川听了微微冷哼道,“才是谁已经认了输的,不说赊着我的帐,反倒问起我来。”仙道竟是没料到流川能比出这话儿来,不由一呆,流川见了自得一笑,抬手拍了拍仙道的脸颊说道,“慢慢儿呆着,我先走了。”便就转身离去,仙道也只能哭笑不得的在后面儿一路跟着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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