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一九

 
仙道站在院里,没吃午饭时便来这院儿里等了,一站就是两个多时辰,傻傻的觉着太阳打中天移到西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影儿越移越东、越来越长。等人的滋味不好受,这个仙道是早两日就已经知道的,可凡事儿若是牵连到流川了,便更是容易心急。若说是不知道流川的心思,只当他不待见自己所以才不来,这番着急是为了自己的心;现下是知道了流川对自己的心思,知道流川说了来怕是天上下雹子下铁的都会过来,知道流川断不会爽约,尤其是爽了自己的约,可偏又是没来,这番着急却是为流川急。流川性子刚硬要强、流川没那么容易欺负,这些个仙道都明白,越是明白了也越是急,刚硬要强的,容易惹了麻烦上身,不易被人欺负的若真被欺负了去,怕就是大事,这样百般牵着挂着上着心,落在他人眼里,便是痴人一个了。

神、越两个是昨儿真被相田给叫了过来一处喝酒谈天的,因是许久没见面的缘故,话儿一多就弄的晚了,相田是任多晚还是叫了马车同了弟弟彦一回家里去,神、越却是也懒得再回自己府里,只在忆古斋这儿住了一宿。打从早上起床就见仙道站在院儿里了,虽说他们两个起的也晚,可看见到现在也有两个时辰的样儿了,况是连饭都没吃,原依着神的意思是不去理的,可又实是不忍见了好友如此的苦恼便同越野两个过来硬拉了仙道进屋里坐下,开口数落道,“他若是不来,定有个不能来的缘由,或是府里要听戏了,或是班儿里有什么事儿,你只在这儿干等瞎想的也没用,不如正经些先吃了午饭再说。”

仙道也没认真听他们两个说些什么,只一句“在这儿干等瞎想的也没用”入了心里了,便抬头一笑说,“果然你们说的是,既是干等瞎想无用,不如找上门儿去如何?”

神、越一听这话儿不由一呆,歇了半天神才哭笑不得的对仙道说,“你可是等傻了?候门深似海的,你若是递了贴子进去,凭白无故的,南烈能让你见他?若是偷偷儿的,青天白日里头,你还打算翻墙不成?”越野也在旁说道,“平日里看你怎样一个能拿捏主意的人儿,怎么就这样儿糊涂起来。”

仙道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伸手阻着他们两个的话头儿,说道,“你们两个真正的是王候府的公子爷了,说我糊涂?也不想想,你们府里头那些下人若是来个亲戚什么的,都得递了贴子进来见你们?还是得翻墙进去的?原是要见下人,自有边门儿的仆佣能引了进去,想想可难么?更何况见他们班里的,怕是更容易些,历来的规矩,各府看待这班里的人便不能同了自己府里的下人一样,还得松些个,所以更是容易才对,平日不这样,也就只怕惊动南烈罢了,今儿既是自己上的心思,不见着他再不安稳的,少不得就去走上一回。”说着便撇了神、越两个,径自出门儿,直奔忠信王府的西边儿门去了。

*****************************************************

流川打自己屋里多拿了些被子铺盖,把藤真的床垫软乎了方扶着藤真躺下歇了,又皱眉看了藤真半天儿,突然问了句,“他知不知道?”

藤真面上一红,瞪了流川说,“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

说着偏了头过去不理会他,却听流川在那儿轻声嘟囔,“知道了就不该。”便转回头来说,“不该怎么?这档子事儿再也由不得人的,等你和你那个什么的有这天你才知道。”

听藤真说这个,流川心里不由想起自己同仙道两个的事儿来,竟是坐那儿就愣起来,藤真原是气不过流川老忘了花形的名字,开口闭口的都是“你那什么的”,便故意的不叫仙道的名字出来,回了流川一句,可歇了半天没听流川那边有动静,抬眼对他看时,却见他坐在那儿发呆,唤了他几声没唤回神来,便起手往他手上一拍问道,“你今儿可是约了那什么的了,既是约了便不用管我,自己过去,别让那个等久了。”

流川听了并不答声儿,只是摇摇头,见藤真再三要自己出去见仙道,不由急了,冲着藤真说道,“你安份些躺着就是了,我可是那重色轻友的人么?”

这话儿才说出来,就把藤真逗得直笑,笑岔了气,半天儿也说不起话儿,好容易喘过气来,便伸手指了流川说道,“亏你也能不害臊的说了这个出来,重色轻友?这话儿若是让仙道听见还不知怎么闹腾你。”说着又一顿好笑。流川自己也知道是这话儿说的不妥当,可侧头想了半天又再难找出其它的话儿来替了他,见藤真笑得厉害,便气哼哼的说,“那若是依着你,这话儿该怎么说了?”

藤真被他一问到是愣了,细细想来,确实是没了什么再能替得了的话去,又见流川满脸认真的样子,不由上了自己的心事,轻声一叹,便不再说话。流川见藤真皱着眉发呆,便也不来吵他,只在旁边儿坐着守了,心里想着仙道。想着昨儿仙道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想着仙道告诉的,爱同自己一处,哪怕就坐着说说话儿都好,不由得心里的安宁快活,直露到面儿上,又想起两个人在倒在地上,脸上不禁烧了起来,又忆起自己才说那重色轻友的话儿,比照着自己心里头仙道的眉眼儿样子,却是撑不住的笑开了,正出着神的当口儿,却听藤真在旁问了句,“枫,你说咱们俩那赎身的事儿便怎样办了才好?”

“只跟管事的说便是了,你若是没钱我这儿有。”

藤真听了无可奈何的一笑,说,“你就不能长点儿脑子,管事的待咱们不薄,原就是有些积蓄在手里的,况是入了府里打赏的多了,我们又不怎么用的,怎会有没钱一说?我也知道这事儿该找管事的商量,班里是不会为难的,只是这府里头,南烈那道关口怕是难过。”

流川听了眉毛一竖,冷冷说道,“怕他什么?难不成还敢用强的?”藤真伸手拍拍他说,“你也别那么大的火儿,虽说是天子脚下,他难拿咱们怎么样儿的,可若是离了府里,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呢?少不得在京里住下了,又怕他日日的来烦。”

流川想了想说,“离了府里,我就带了仙道走,在这儿住什么,到是你怎么处呢?”

藤真呆了一会儿,缓缓叹息着说道,“花形的这个功名呀……,竟是你们两个许的比我们还快了,仙道他已经答应同你一块儿走了?”

流川听藤真这样儿问了,就回说,“他说是只愿同我一处,自是我去哪儿他都会去的。”嘴上说着这话儿,心里想着仙道,眼中微微渗出些笑意来。

藤真听他这样儿回话不觉失笑,“可是傻孩子,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没和他商量过,说的可一厢情愿的。万一他要是不愿意离了这京里的繁华,你便怎么处呢?”

流川向藤真看看,有些不解的样子,说,“这事儿非得说出来的?心里知道也就行了。”顿了顿又说,“他真不愿离了京里的繁华,我便留下陪着他。”藤真心里百般的辗转思量,只想问着流川,若有一日仙道厌弃了他便该如何了,可见他如此快活的样儿,却是不愿就开口说这样的话扫了他的兴,只是眉目间未免就有些忧心的样子,流川偏是看见了,心里也懂,又续说道,“若真是有朝一日他厌了我,我也便离了他,才不要在他眼前招嫌,谁离了谁是不能过日子的。”

流川说着微微挑了眉,脸上带着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站起身来,拿了藤真桌上放的小磬儿轻轻敲了,嘴里慢慢儿哼了那曲“山行警”出来,“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末了这转回宫的“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一句,却是惹了藤真也和着他一块儿唱起来。

想那塞鸿秋的调子本就有几分通透直白、大开大合的意思,兼着这个曲子又来的是正宫,也就更是显得大气些个,再加上那词藻的妙处,是那游羁的文人行到山险处的慨然之作,虽悲而不断肠的,却是衬了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出来,任藤真是个带些委婉曲折心思的人,唱了这个也自是觉得一股豪迈之气由心而生,唱完之后和流川两个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经这样儿唱唱和和的一来,藤真也略略的放了些心思下来,可捉狭使坏的念头却又上来了,便抬手唤了流川重新坐下,正打算细细向他盘问些他与仙道两个的事情,原是存了取笑的心思,可偏是这个时候儿外边儿有人敲门,接着就听管事的在外边儿说,“流川,南世子那儿的传唤,着你和藤真两个人出去,我是回说藤真病了,传话的人便指着你的名儿说是非让你去不可。”

藤真和流川听了一愣,互望了一眼,先是藤真说道,“上回之后也没隔着几日,他竟还有这胆儿唤你去?既是如此,却不可不防的,我少不得要同你一处去了。”

流川却是一声轻哼,冷着张脸说道,“要你撑着去干嘛,我就偏不信他能玩出些什么来。”

藤真见他说的倔强,不由急起来,瞪了流川说,“你是不在乎的,可也是你自个儿说的话,你不要命,也该为你那什么的想想,你若是有个好歹起来,可让他怎么办呢?再别和我争了,两个人一处总能照应些个。”说着,硬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也不要流川帮忙,自己穿整好了衣服,开门儿同流川一同出去了。

跟了那传话的下人一路穿了院子往府里的偏厅而去,藤真见那人象是和气好说话的,便不住旁敲侧击着问他些话儿,那人见藤真长得好,口齿伶俐,说话又再中听不过的,便和他有句没句的聊起来。探了他的口风,流、藤两个才知道,才有人过来拜会南烈,说是有意邀了他们两人儿过去堂唱,央告南烈放人的。南烈原是不愿,可禁不住被人把话说到场面儿上了,又再难推托,只能推说由着流、藤两个,若他们愿意去的,也就去了,这会儿就是叫了他们过去问话的。流、藤两人听了这个,心里才稍稍的安宁下来,只疑惑着会是谁过来邀的,这样儿一路就来到偏厅。下人进去回了话儿,一时间厅上说传了两人进去,流川才踏进偏厅,旁的都没留神,只看见这南烈的左首边坐着的,却正是仙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