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二十

 

仙道原是打算由边门儿进府里去见见流川的,没料想忠信王府里头这规矩还真是与别不同起来,偏就是班儿里的人再难见着的,那下人只是不愿意引进去,仙道却也并不相强的,只是旁敲侧击的问了问,才隐约知道,这个规矩却是王世子南烈那边儿下来的,仙道听了便心下明白。历来这府里的私伶与下人仆佣不同,应酬是极多的,更况是有些府里还靠着伶人帮衬他们走些场面,拉些关系,所以规矩才松,仙道本也就是想到这层了才这么大咧咧跑来要见流川的,可也没想到南烈却是定了这样儿一个规矩,也足见得他对流川下的心思了。想到这个,仙道就更是不快,寻思着要见流川的心也更急起来,便赶回忆古斋那儿拉了神和越野一同过来,当真的递了贴子,进来见了南烈,说是今儿得了绝妙的好去处,以邀了堂唱为名,直直的向他要了流、藤两个过去。

南烈是个好面子的人,若不然当初在围场也就不会寻头觅缝的要交结了神,还请仙道他们三个来自己那庆生的宴会,原就是为了个面子,让京里的众人看看自己也能请了这三个有名儿的富贵闲人过来,可请来了,心里也悔开了。这个悔,就是为了不满仙道对流川那些暧昧不明的话儿,悔着让仙道见了流川了,所以按着心里头的意思是断不愿意让流川过去的,却又经不住仙道的那些话慢慢儿把他逼到场面上,流川是不愿意放的,可这面子也是不能不失了的,大家都是王孙公子,自己这儿还是一个要袭了位的世子,这气度上怎么能输了下去,况且见仙道一副随意从容的样儿,实实也不象对流川有些什么念头的,又细想之下,流川是不喜欢应酬场面的,眼里向来绝无他人,到是有十成把握,他是不愿意去的,想到这个上头,便应承了仙道的话儿,传了流、藤两个上来问他们的意思,也存了个让仙道碰壁、开笑话儿的念头。

总算是南烈对流川还有几分的明白,果然是个眼里“绝无他人”的,一进偏厅,当着那么些个人只做了看不见似的,偏就瞅见仙道了,既是瞅见了,也就不理这上边儿坐着的,周围环伺着的,更不照着规矩见礼,却对着仙道一瞪眼,直直的就问道,“你跑来做什么呢?”那话儿里有些埋怨有些怜惜的意思,怨了他不该一惊一乍的跑来,又怜了他等自己等得久了想是心焦,可这话入了厅里那些人的耳,却又是各有不同。

神、越两个是惋惜又带着好笑,惋惜那个一向清淡随性的仙道头回为人费了这样儿多的心思,那人却还不领他的情,好笑是仙道一向是取笑别人的,这回却也落了把柄让人取笑了,可见这情字一关的厉害;藤真是着急,急着流川别要在厅上当了南烈的面儿就露了与仙道两个的事来,又生枝节;南烈是得意,看流川这样儿不合礼数的冲撞,想是还记恨着前儿在宴上的那回事儿,足见仙道这回是要被回绝了的。南烈这么想原也没错儿,只是偏就忘了才自己的话儿,流川该是个眼里“绝无他人”的……,这会儿既是眼里有了仙道,也可见仙道在他的心里,已然是绝非他人。人在这得意之下,难免忘形,更何况南烈本就胸中没什么丘壑,竟还整肃了主子的样儿,向流川呵斥道,“还不住嘴,仙道公子乃是客人,况这厅上岂容你如此放肆!”原是虚意,一是自己能博了面子了,这二来,却也真是规矩上的,不能由了府里的下人冲撞了宾客,可偏就是找错了人了。流川也不吭声,只淡然瞥了南烈一眼,就足让南烈那满怀的得意高兴劲儿都飞去爪哇国了。

仙道听这话的心思是与别不同的,他能懂,厅上,就只有仙道能完完全全的懂,懂流川这话的意思,懂流川的埋怨,懂流川对自己的怜惜,尽管这怜惜是显着那么粗鲁的劲儿。既是从心里懂了这话,所以也打心里觉得轻松快活,对着流川微微一笑说,“说这话,想是我来不得的么?”看起来是一番闲适,竟是当了南的面儿就和流川调笑起来。

流川听仙道这样儿说,便狠劲儿白了他一眼,扭脸儿过去不理他了。南是满腹的得意不见了还不消说,更是换了满腹的闷气上来,却又是为了这场面儿的应酬和规矩,断然不能发作,只在心里盼着快快回完了话儿,能马上就送了仙道出去,以后最好是别再登门,想到这儿,便又端整了脸色说,“你们两个还不快快上前见过仙道公子,神公子和越野公子,好生的回话。”

藤真在旁听了,怕流川又一个不留神间冲撞出什么话儿来,忙忙拉了拉流川的袖子走上前去一同见了礼,可抬起头来,却见仙道是皱了眉瞪着自己那只手,想是又在那儿喝上醋了,心里不由好笑起来,虽是当着厅上没法接着玩儿他,也还是偷偷趁着南正与越野两个说得热闹,没留神这边的,便起手又在流川的袖了一扯,随即暗自挑了眉戏谑一笑,惹得仙道看了他的面色更加不善起来。

流川见仙道神色有些不对,心里不由有些担心的,只是当了南的面儿不方便问,又见仙道只是有些不豫似的看着藤真,便侧过头去看了藤真一眼,见藤真笑的那样儿使坏,更是奇怪起来,却又听藤真压低了嗓子偷偷儿在自己旁边儿说了个“酸”字,便明白仙道又给醋着了,心里不由好笑起来。

南才和越野说了会儿话,刚转过头来,就见流川那眉眼之间竟是微微的有些笑意,他是几时见到过流川有这般神色的,不由看得有些呆了,神和越野看他们几个有些暗潮汹涌的意思,怕这样儿一来二去的反到耽误了仙道的“正”事儿,也不来再问南烈,却是只向着流、藤两个问道,“两位,适才我们三个同南兄有些商议,今儿想请了两位出去堂唱,也是一番玩乐意思,南兄才是答应了的,却还想问问两位的意思,愿与不愿两位还给个信儿来,若是愿意,现如今这马车也就在外头,这就能走了,若是不愿意,也只能怪我们三人无福的。”

这话才问出来,南就上了心了,双眼只紧紧盯着流川看他如何回话,见流川与藤真两个互望一眼,却是藤真开口说道,“既是三位爷抬举,过来说了请字,原就没有不去之理,更何况是世子爷点了头的,咱们两个又岂能驳了世子爷的话,自是要去的。”

南烈听了藤真这番说词不由呆在椅子上连话都说不出了,原是指望流川驳回的,可万万没料到藤真竟会有这番话的,而且是句句都说在情理上,况且才个是自己说了那满口话儿出去的,此时再想要开口说个“不”字,拦了人下来,却是千难万难了。

神一听藤真这话,手中扇子一合往掌上一击,“果然爽利,那咱们也别磨蹭了。”说着,转脸儿过去同仙道和越野两个一起向南烈一拱手,“谢过南兄,叨扰了这半日,容咱们几个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道谢。”说着,便站起身来告辞离去,才走到门口儿,就见南烈也随了过来,嘴里说道,“请略略留步。”

仙道一咱止了步子回头问道,“南兄还有何指教?”

南对着仙道不尴不尬的一笑,说道,“怎敢说了指教,况是区区小事,也用不到着谢字,只是三位兄台才说的那绝妙去处是哪儿呢?小弟却也不识趣儿,想跟着一同去见识见认。”南是想破了头才想了这个对策出来,虽说是有些招人笑话儿的,却总比单单放了流川同他们出去的好,况是道理上来说,自己这个要求纵使唐突,他们几个也再难回绝的,若真是回绝,自己到还有这借口能强留了人下来,心里有了这番计较,面上不觉又是带了些得色。

神和越野原以为话都说道那般田地,谅南也收不回口去,今儿这事儿就能完了,万没料到他竟还有此一着,到是都不曾防的,若说不行吧,这面儿上忒过不去了,若说行吧,本就是为了仙道见不着流川才来走的这一遭,约了出去他们两个也能说说话儿,可若是让南跟了去,却还有什么体己话儿能当了那人的面儿说了,正在这儿左右为难,却听仙道在旁笑说,“论理,南兄去也无妨,只是……”说到这儿却偏又顿住了不说。

南烈听了便急急问道,“仙道兄说的只是又是何意呢?莫不是小弟去不得的。”说这话儿原是为了准上仙道一句,暗衬着场面道理上绝无这样儿规矩的意思,却没诚想仙道竟是随着这话儿点头说道,“南兄是个果然明白人,一点就透的,确实是去不得呀。”

神、越、藤三个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南烈准会借机生出事儿来,果然的,只见南烈一沉脸,想是今儿受的那些个闷气也都由着这个发作出来了,“仙道兄,可明白示下了今儿这是个什么所在,若果然这京里是有仙道兄去得小弟去不得的地方也还罢了,若没这道理的,那就恕了小弟言而无信,今儿这人,我府里还就算扣下了,仙道兄也莫怪小弟不讲情面。”众人见南烈这样儿说了,却也没话能驳的,只在心里埋怨仙道不该这样儿不委婉了,流川到还是稳稳当当跟没事儿人似的。

仙道听南烈这样儿说,却是并不着忙,是对了南烈歉然一笑说道,“今儿原是要去红袖添香的问菊轩找彩姑娘的,据在下的所知,南兄似是与彩姑娘并不熟识,只是或南兄也是问菊轩的贵客,是在下见识浅短不知的,还请南兄恕罪,咱们这就一同往红袖添香去也就是了。”

说起红袖添香来,京里也是赫赫有名,有名的妓院,虽说也是妓院,却也有傲骨得紧,断然与别处不同,那里的姑娘个个儿都是清倌,历来是只卖艺不卖身的,而彩姑娘,便是红袖添香里头的最出众的一个,寻常人要见她一面都难。这个寻常人,却并非是指一般的平民百姓,却还连了不学无术的达官显贵、王孙公子在内,若要见她的,缠头还在其次,先是得答了她出的题目,才能有清茶一杯、垂帘相待;若是能与她诗词相和的,才能时常往来她所住的问菊轩,撤去珠帘、以文会友。纵是京里京外慕名而来的人多,可真能时常出入她的问菊轩的却是少而又少,仙道偏还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极得彩姑娘推崇敬佩的,至于南烈,虽是去过无数回,却没一回是不吃闭门羹的。这会儿一听仙道比了红袖添香的问菊轩出来,不由呆若木鸡,半晌都不能回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仙道冲自己一拱手,带了流川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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