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一五

 
流川原是翻墙出府直奔的忆古斋,可打了半天儿门才出来个下人,再问起仙道来,却说是回了自己府里头,流川这才记起,藤真象是对自己提过,仙道也是个什么王的三公子,只偏偏记不真切是哪个王了,也只得压了急性子细细的向下人问明了才找到这南安王府来的。古来的俗话儿,有些虽说是落了俚语的套儿里,可那形容是再贴切不过的,象这门槛高的话儿,原就是形容那些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做的气派门楼子,越是有身份,底下的门槛儿砌得就越高,不仅说着高了,还有了难进的意思。

流川本不是会顾及这个的,何况日常也在那边儿忠信王府里头出入多了,更不拿这个当回事儿的,只是再怎样的不当回事儿,王府门前终究是有守卫,拦了说不让进就不让进的,又见流川大雨天儿的跑出来,什么下人马车的都没跟着,身上的衣服也不甚精贵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大人物,况且找的也不过是三公子,又不是王爷跟前儿得势将来能袭了王位去的王世子,更是连通传都懒了,却见他长得俊美,是以也不是正正经经回话劝他回去,只在那儿同他耗着,更有一个还上前轻薄的几句,把流川惹急了,出手打翻了两个护卫就要往里闯,也就是这个时候儿,仙道正打从府里往外走,见了这般情形只觉得恍恍惚惚的,竟是有些呆了,犹犹疑疑唤了句“流川”,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守卫原是想一哄而上的抓人了,却见仙道从里边儿出来,又听仙道叫了那人,便也都停了手,只是还围了个圈儿把流川困在中间。流川一听仙道的声音便转回头来,见仙道这样傻站着,心里不由又是气冲上来,对着仙道喊说,“呆子,下雨天你就不能打伞出来?!”

仙道听他这样儿一喊却是回了神儿过来,看流川在大雨里淋得跟什么似的,还站在那儿拧着眉数落自己,不由大笑起来,伸手一指流川大声说,“你算是聪明的,也不看看自己是打了什么伞出来了?”流川听了一愣,朝自己身上看看,又对仙道看看,竟陪了他一起笑起来。两人这一笑,可把周围那些守卫都给笑傻了,不自觉的纷纷往边上一闪,来来回回的看着仙流二人。仙道笑得畅快了,冲过去一把拖了流川就跑,只撂了那群呆若木鸡的守卫,还有送了伞出来的老管家和仙道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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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的雨不若春雨的柔情如丝,却是忽来忽去极爽利的,落的也不是绵绵的细雨,而是黄豆大的雨点子,象是老天嫌这里不干净了,倒了盆水下来冲刷一番似的,迎着雨奔得急了,就能觉出这雨抽在身上也有些隐隐的作痛。亏是这雨大了,京城里巡夜的想是开了小差不愿出来,才由得仙流两个三更半夜的在雨里这样儿淋漓畅快的奔了,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那雨势转弱停了,仙道也就慢慢儿停了下来,放开手,喘着气回头,笑问流川道,“拖你陪我这样疯了,你累不累。”

流川是打班里翻墙出府跑到忆古斋,又从忆古斋跑到南安王府,没料想到了那边儿,先同那些守卫动了手脚不算,还被仙道拖了跑这么久,一直就折腾到现在,喘的连话都难说,可那害人精还在冲着自己问这话,问也问罢了,偏还笑成这样儿,心里这样儿怨着,便狠瞪了仙道一眼,又觉着不解气,便卯足了劲儿,起脚对着仙道的脚踩了下去,直把仙道踩得龇牙咧嘴的才算是消气儿了。

仙道还真没料着流川能下这么大劲儿的踩,苦着脸提了那只被欺负了的脚来,才说了个“痛”字,就见流川弯下腰来扶了自己,一手在那只脚面儿上拍了拍、又揉了揉,看他衣服都贴在身上,头发上滴滴嗒嗒的往下落着小雨,心里只觉得安宁,便放下脚去,伸出手握了流川的臂膀往自己怀里一带,在流川耳边说道,“既是心疼我的,下回就别下这么重的脚去。”流川听了只不以为然的打鼻子里出了道冷哼,两人就这样儿在夏夜雨后的街上偎着。

静了一会儿,仙道突然听见流川说话了,只是说的那话,委实的让自己狂喜狂惊的成了木头人,流川说,“我弄明白了,我象是喜欢上你了。”没什么爱娇羞涩的语气,这原该是情话的,在流川说起来,就跟“我想吃东西”没什么两样,就这话儿,让赏遍名花,见识了无数应酬场面的仙道呆到极处,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流川的意思,原就是跑出来告诉仙道这句话的,现在话既是告诉了,仙道又不聋,也该是能听见,那跑出来的事儿也算是就办完了,该趁着天没亮的时候儿就回府的好,还能人鬼不知的翻了墙偷潜进去,省得天大亮了被下人们看见到给班儿里添的麻烦,想着便轻轻拿开仙道的手站直了,说,“我走了。”说着也真就转身跑了,可没跑多远又折了回来,对仙道说,“练完功找你,还是那个古董店吧。”也不等着仙道的回话便又急急的走了。

仙道在当地呆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流川已是影儿都没了,想起刚才的事儿来竟象是做了梦一般,仙道低头对自己空落落的两手看看,似是还带了些个流川身上的余温在,耳边还依稀响着流川才说的那些话,尤其是那句“我象是喜欢上你了”,想了半天,突然有些好笑起来,敢情流川他大半夜里冒了这样儿的雨,还闯了王府,竟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的,到是告诉了也不管自己理不理就这样儿跑了,还真是他这号儿人做的事儿呢,既是练完功了会来,那自己也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还是回了忆古斋等他是正经。想着,仙道也慢慢儿挪着步离开,唇边挂着个飘飘渺渺又心安理得似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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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挂足了半宿的心,直辗转到后半夜才依稀睡实了,可睡下没多会儿,就该是时候儿起床了,梳洗的时候儿还在那儿为流川不安稳,可一到隔壁大院儿里头,却见流川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同了大伙儿一块喝着粥,藤真这火儿不由就上来了,面儿上笑笑的跑到流川跟前儿说,“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呢,可快!”

流川是自知理亏,不也辩驳,只对了藤真说,“从今儿起就好,再不吵你的睡了。”藤真听了这话到越发好奇起来,向流川脸上瞅了半天儿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皱眉问了流川说,“你晚上是出去干嘛的?”流川答的也干脆,“找仙道。”到是藤真见周围的人听了自己和流川的对答都是止了动作拉长耳朵静等下文的样儿,便忙忙拉了他跑到边上,躲过了那些人,方才问道,“三更半夜的找他?他那边府里头到是让你进去?只是你找他做什么呢?”

“有话告诉他。”

藤真一听便埋怨上了,“你可不傻的,什么了不得的话,今儿白天就不能对他说了,偏淋了雨出去找人。”

流川听了在心里仔细想想却也是道理,大抵是自己的性子急了,等不了这一晚上的,没法儿回藤真的话去,便只低了头不作声。藤真心里埋怨归埋怨,更想着的便是流川究竟要告诉些什么话了,等了半天没见流川吭声便实实问道,“你要告诉他什么呢?这样的赶紧。”

流川听藤真问了,侧过头去,眼睛里带了些笑意出来,轻声说道,“我喜欢上他了。”藤真听了只张大了嘴巴合不上,虽是隐约有些料到会是些情事儿,可也再没想到流川竟是这样儿直直白白的就说出来了,再细细想了却又笑起来,这小孩子不就是这么个人儿么,还有什么可讶异了,要紧的还是别的事儿,想着便又追着流川问道,“那他怎么说?”

流川听了便觉得不懂,看了看藤真说,“他该怎么说?”

藤真一听这话就急了,“什么叫该怎么说,你只告诉我他都回了你些什么就是了。”

“他没说。”

“没说?什么话都没有?你,你这孩子,他什么话都没有你就回来了,干嘛不问着他?”藤真见流川还是瞪着眼,满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不由一跺脚,“真是傻子,懒得理你了,只是下回见着他千万要记得问他。”

“问他什么?”

“这……”藤真到也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不管问他什么,总得知道他怎么样,你既是喜欢他,那他是不是对着你一般心思的。真正是拿你没辄,白眉赤眼的跑过去说这话,又不等人家回个音儿便跑回来了,还真有你的。”

流川还是不明白,自己喜欢他那是自己的事儿,干嘛非得等他说了喜不喜欢自己的,这也是什么急事儿了,不管仙道喜不喜欢,自然都会跑来同自己说明白了,又不是大姑娘还难以启口的,若是不说,一准儿就是象自己似的没想明白,那就由着他慢慢儿想就是了,何必还站在那儿等着。可虽是不解,也瞅出藤真的不耐烦来,自是不会再拿出来问了藤真惹他厌的,只陪了藤真一同过去吃了早点,等着教习师傅们过来带了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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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形恭恭敬敬低眉顺目的站了,听皇上在上边儿发付着事情,朝中的大臣虽多,那王公候也不下少数,只是大都是先皇手下的老臣子,当今是正值壮年的,便更喜和年轻些的臣子说话,可那年轻的新进也不过就是些状元、翰林,真论到国家大事却还嫌经验不足了,到是花形虽年轻,但为了老国公死的早,是在年少的时候儿就袭了这位子,极是老成的人,所以皇上和他论着朝政的时候儿便也多。比如这每日的早朝,也爱指着花形的名儿把事情吩咐下去。

今儿这早朝上说的是西边儿大旱的事儿,已是连着三月没下一滴雨了,理该是开了国库赈灾,可这人却挺难委派了,那些老臣子头发都是花白了,派到这样儿的地方去,似是不妥,思前想后的便指了花形,让他两日后带了库银下去发放。花形心里虽是有些不愿,可一日在朝廷为官便得受着朝廷的指派,又怎是能辞了的,纵是不乐意也只能接旨谢恩,今儿花形原也是约了藤真的,便只想着快快散了朝能赶去见了,顺带把这件事儿告诉藤真,只是这一去,也绝非三、五日就能回来的。好不容易听司礼太监一句“退朝”,才在心里轻快的时候儿,就听皇上说,“花形卿家随朕去御书房再论这赈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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