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一六

 
班里才练完功,藤真就忙忙的往外赶,流川是同着大家一处吃了午饭也就出去了,班儿里的人虽是疑惑,可也没人拦没人问的。这一来,藤真是素来爱往外跑,虽说是入府做了私伶,可因为老太妃看待着还算好,也发下话儿不拿府里的规矩压着班里,即便是有时南烈要听戏叫人,若在的,自是只能过去,若不在,他到也不能相强,所以这藤真还是一得空儿就出了府去玩儿,流川虽说不喜欢玩儿的,可是也每每是被藤真拖了走的,所以他们两个出去也算是平常事儿,只是奇怪这两天怎么都是分头走的;这二来,玩儿归玩儿,练功的时候儿两个人还是不错练的,这唱、念、做、打的事儿是一件都没荒废,依旧是班儿里的台柱,教习师傅们的得意弟子;这三来,便是这班儿里的好了,管事的和教习师父看待这些孩子都是极好的,又怜着他们无父无母的,素日里也挺疼着他们,况是师兄弟之间的相处也很是和睦,为着这三个道理,所以班里上至管事的,下至那些打杂的小幺儿都没什么闲话说着他们。

藤真是出了府就往静园去的,原是昨儿硬逼着花形再带了自己到京城那些有名儿的景致去晃,可花形是挖肚搜肠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就让藤真自己挑,偏是藤真自己也想不出去哪儿,还故意呕着花形,两人闹腾了半天儿,把个老实至诚的花形逼急了,就对着藤真说,“依我就哪儿也别去,到静园这样坐着看了彼此就好。”藤真听他这样儿说,心里虽是极愿意的,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的说了半天方才点头儿答应了,就把花形给高兴得什么似的,藤真想起来就觉着好笑。

静园的下人们早就得着吩咐了,见藤真来,便忙忙让到云起楼,茶点什么的也一应伺候上来,站在旁边儿恭恭敬敬的回话说,“国公爷是早朝未下,请公子爷坐等一会儿。”藤真不惯这样的排场,况是有人在旁边儿也觉着不自在,便道了谢,又请他们拿了副骨牌过来,就遣了他们下去,一个人儿坐在楼上抹骨牌闲等花形。等了许久的还不见回来,藤真便有些闷了,就拿了骨牌来随手排着起卦象,原也是玩儿着打发时间,可没诚想竟是一下排了副“离人远”出来,藤真见了不由一愣,看了半晌恨恨的起手抹乱了骨牌,也不再玩儿了,只呆坐在那儿等,嘴里轻声的哼着小曲儿,“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 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 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觑了动人情, 不由人心儿硬, 冷清清偏俺合孤零。”

花形今儿才觉得皇上竟是如此多话的一人,人虽说是在御书房里头站着,心早就飞去了静园了,连皇上说的什么也总没听真切,想来左右不过是交待些赈灾的事儿,断不能出了差错,办得好了有赏赐之类的话,只皇上那句“大抵如此,卿家可先行退去。”是实实打心里听见的,花形竟是如同得了赦令一般,磕头谢了恩匆匆的退出来,连朝服都不换了便往静园而去。到静园听下人们说藤真是已经等得久了,就急往云起楼上赶,可巧儿上来时,便听见藤真唱的那句“冷清清偏俺合孤零”,心里就是可劲儿的疼,一个箭步上前去把藤真搂住了说道,“小真,别唱这个,别唱,我是断不会就这样撇了你一个的!”

藤真是正哼到应景伤心处出着神儿的,被花形这样一把的抱了先是一惊,再来就是等了这大半天的委屈和胡思乱想都浮了上来,转过身来死命抱着花形、白着张脸,只是说不出话来,把花形急的再三的问,他也只是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对花形说,“透,别离了我,快答应着,别离了我。”

“小真,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的我都不会离了你,怕是你厌了我要赶我走,我都不走的,你别这样儿。”

藤真听了这话方安稳下来,轻轻靠在花形胸前,合上眼静静听着花形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又慢慢儿平复下来,听了觉着心静,便坐倚在花形怀里,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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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坐着吃东西,虽是没抬头,可也能觉着对面儿的流川看着自己,就这样儿的感觉,也能让仙道心里的安宁快活直透到面儿上来,吃着饭也是笑容满面,才在那儿细细品着舒坦劲儿的时候儿,却听流川在那儿问道,“菜里有什么?你就笑成这样儿。”

抬头看流川象是满脸认真的样子,仙道戏谑道,“有笑药,要不要尝点儿?”

流川只打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骗小孩儿吧,才不。”

“是不信呢?是不吃呢?”

“都不。”

要与流川调笑的心思上来,仙道索性放下筷子,也不吃什么午饭了,对着流川笑说,“都不?容我猜猜,你是说既不信也不吃吧,何不说明白些的,古人常说一字千金,我原以为是指着名人字画说的,再没料想,原来是古人会卜卦,算准了本朝本代有你这样儿一个不爱开口的人,所以才早早留下了这话儿,想就是指着你说的、专为你预备的,怕到时候儿遇见你的人不知该怎么说你。”

流川想是已经惯了仙道这套把戏,也不恼、也不急的,又是一声冷哼,对仙道看了会,方才说,“照你这么一比,敢情滔滔不绝的话儿是给你备着的。”

仙道听了哈哈一笑,说,“诚然如此,真让你给说中了,常言道千金易求,知己难得,我仙道彰有你这样儿的知己,死而无憾。”

流川一挑眉,瞥了仙道一眼,淡然说道,“我成全你。”说着拿了自己面前放的白瓷小茶杯子,对了仙道就掷过去,本来想着仙道是会躲的,所以力道也不甚大,只想这水泼上他身子也就是了,没料想,仙道竟是不闪不避,那杯子,也就实实的砸上仙道的肩头,把他砸的向后一仰,连人带椅的翻到地上去了,一动不动。

流川对了躺在地上的仙道冷笑连连,心里只以为他在装样儿,便自顾自的拿了仙道那边儿的杯子过来喝着茶,冷眼看着,可等了半天仙道只是不起来,连个动静都没有,流川便有些觉着不妥,忙放下杯子走到仙道跟前儿,见他双目紧闭,一副不醒人事的样儿,不由急起来,忙忙蹲下身子,往他鼻端探了探,竟是鼻息微弱,又伸手刚想搭了他的脉试试,却被那“晕得不醒人事”的仙道抓了一拖,便也趴倒了,只是倒的不是地方,或又说倒的忒是地方了,好巧不巧的躺在仙道身上,脸对脸、眼对眼的看着。

流川虽说是未经人事,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样对脸儿躺着,况又是自己喜欢的人,有些情动也在所难免,脸上便火火的热了起来,只是惦记着仙道还没开口说过也是喜欢自己,实是怕再躺下去若有些尴尬事儿上来了,难免会唐突了他,便忙忙的想要站起来,偏是仙道不依,两手紧紧环定了流川的腰,制着他不让他起来,嘴里却是故意作态的说,“流川,你干嘛就这样儿压着我?”

流川这时才明白,自己是十成十的着了仙道的圈套儿,可现在明白却也迟了,只能恶狠狠的看了仙道说,“你放手就好。”

仙道却是低声轻呼了起来,“流川,这话儿可得说清楚了,明明就是你来压我,可要我放什么呢?”

流川听了这话,心知仙道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不由得又羞又燥又气又急起来,可是这说又说不过,挣又挣不脱,若说就随遇而安的这样趴着,等着仙道放手,那就更不对了,难看的是自己,只为了,为了自己竟还是情动,该有的不该有的那些反应,都被仙道给挑了起来,若是让他查觉,这脸就丢得更大了,心里这样想着,脸就红的更厉害,都快烧上火了,一是羞的,再来,却是体内的燥热已经传到脸上了,正这儿左右不是的难堪着,恨不能找地洞钻了,却觉得腰间一轻,仙道象是松手了,便忙忙打仙道身上爬起来,自持着走到桌边儿坐下了收拾心情。

仙道是还在冰凉的地上躺了会儿才慢慢儿的爬起来,心里只是暗自庆幸。本是想拖了流川下来存着心的捉弄,看他脸红的,可没想到,自己竟是一些儿都不君子的有了些不该的念头,想想平日里也不是没去过那些烟花场所的应酬,也不是没见识过那些撩拨人的手段,可自己都能从从容容不真不假的应对了,偏是今日,竟是这样儿纵情起来,亏得自己还算是有些个自制,硬逼着把手松开了,若再呆会儿让流川发现了,还不知会怎样的看自己,这才来的喜欢二字,就不知会变成什么了,现在想着还觉得好险。一边这样想了,一边回到桌边儿想要拿杯子喝茶,好好儿平复一下,却是拿了个空,再往对面看时,就见流川拿了自己的杯子猛劲儿的往下灌茶,想是刚才被自己整出来的那些羞臊还没收下去,一杯接着一杯的不停,心里不觉又是好笑又是疼惜,便走到流川跟前儿,打他手里拿了杯子下来,说道,“人说喝茶,要带个品字的,你这样儿岂非都灌成凉茶桶了,是我对不住你,下回再也不了,你就别喝了。”

流川听了也只愣愣的不明白,坐了半晌却突然站了起来,直直对着仙道问,“你可想明白了?”

仙道到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反问道,“我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你自己呀,是喜欢我呢,还是不喜欢,若还是没明白,我就再等等,若是明白了,你就快告诉我。”流川皱着眉,心里觉得有些难受,照才那样儿来看,自己怕是没办法儿多等下去了,这样儿和仙道一处呆着,不知会生出些什么事儿来,若是反让仙道厌弃了自己,还不如现在先别和他一处了。

“流川,枫……,枫呀……”仙道柔声轻叹,“你这傻孩子,我原还以为你是看出我的心思了,喜欢,是为了喜欢才这样儿总爱约了你,只愿同你一处,哪怕只是坐着说说话都是极好的。”

流川原不是一个会大悲大喜的人儿,可每每碰着和仙道相关的事儿便会离了自己原来的性子,象这会儿就是,仙道的回话,竟是流川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只知道是欢喜的,却不知该怎样才能表了这欢喜的意思出来,就那样呆站了看着仙道,仙道不由笑起来,手在流川眼前来回的晃着,嘴里不住说,“真傻了?说你傻孩子,你当真就傻了么?”

流川慢慢儿定了心思,随手打落仙道那只手,点头说道,“是傻了,欢喜的。”

听了这话,仙道心胸之间所能溢着的只有感动,快满出来的感动,这样儿率直认真的人呐,自己前世是修了什么才修来的,才伸出手去搂了流川入怀,就听门口儿干脆利落的女声儿传了过来,“哟,敢情我来的还不是时候儿,扰了两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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