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一四

 

流川的脸想是今儿是半日里着急上火的次数忒多了,还是微微的有些热,就显得仙道的唇透着些凉意,这样儿一擦过去,仙道觉得这唇上瞬间的就烫了起来,心里好多的话都随着骤然冒上来的烫涌进嘴里,却还是难以尽数的吐出来,只化成一声长叹,一声轻轻幽幽的“流川”两字。

那个方叫是荡气回肠了,流川从未知道这么简短的字里头,能溶进了那样儿多的心思,似欢喜、似悲伤、似疼惜、似懊恼、似怨恨、似爱怜,偏是这么些个杂乱的混在一处叹出来说出来的心思,自己竟都能一一的读懂了,只是虽说是读懂了,又不明白仙道为什么会对了自己有这样多的心思,更不明白该怎么对了仙道的这番心思,照着流川的性子,既是不明白的,那就该弄明白了再来说,就跟学戏似的,不知怎么唱,就该学会了才上台唱的,纵然这个比方不对,可流川并不知道,只是顺着自己往日里的性子,站起身来,直直冲仙道说了句,“我先走了。”

仙道原是未曾指望流川能就为了那声叹动容,为了自己唤他的名便留下,只是看见了流川眼里那些翻腾着的东西,还是存了个痴心之想的,可没料到,流川终究是开口说了要走,而且说得如此绝决,没半丝半毫留恋在里头的,仙道听了痛得就想笑,也就真笑了,跟着流川站起来,淡然说道,“不多坐会儿了?也好,早些回去歇着罢,我送你。”痛得越厉害,笑得越深,笑得越深,痛得越厉害,痛到人都麻了不觉出痛来,那笑,也就到了极处,就快是没法儿再笑下去了,仙道只想找张床来,躲进被子里深深睡过去,快快止了这回的痛,才有那下回的精神再来见着流川,这么想了,心里就开始怨上了,怨着流川杵在自己对面儿还不走,惹得自己那样儿痛了,却连个躲的地方儿都没有。仙道明白自己脸上的笑大概是开始有些僵,便抬起手用力抹了下脸,却被流川一拖那手,连人一块儿拉了过去,一个没站稳,下巴猝然撞到流川的肩上才明白,他又来抱自己了。

流川的这个动作,却是手脚快过头脑,一直等抱了仙道进怀里才明白自己是干了什么了,是不想见仙道难过才这样儿的,可是,怎么劝人别难过的?流川依稀记得小时候儿藤真受了委屈哭,自己是只对他说不哭不哭的,可仙道他也没哭呀,心里想着,手上拍拍仙道的背,嘴里是轻轻说着,“别笑,别笑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仙道原是为了流川的绝决痛到极处,可也奇怪,被流川抱着就觉得好些,更是不客气的伸了手又缠上流川了,瞧流川白皙的颈子就在眼前,不由有些不安份,心里盘算着该不该轻轻咬上一口,才偷偷凑过嘴去,就听流川嘀咕着这么不通的话儿,仙道大笑之余,却是没掌控好力气,重重一口咬了上去,看着流川的颈子上多出来那排深到都快渗血出来的齿印大为心疼,低着头用唇细细摩娑了半天,却被流川一把推开,差点儿没跌到地上去,定睛看时,就见流川涨红了脸,微微喘着气,发狠似的瞪着自己,不觉心情又是大好起来,向流川戏谑说道,“脸可红,你又在那儿上火了呢,我现在不难过了,只是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别笑?”

流川捂着颈上被咬痛的地方,正想向仙道发作,又听仙道问了这话儿出来,皱眉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盯着仙道看了半天,那神情象是仙道才问的是个多蠢的话儿似的,对仙道说,“我是让你刚才别笑,又没说现在你也不能笑,那两个,原就不一样。”停了会儿又说,“哼,麻烦得跟姑娘家似的,一会儿难受一会儿高兴,我走了。”说着就想抬腿走,却又想起那处痛来,恨恨说道,“你才在干嘛?!”

“没干嘛,只是咬了你一口。”仙道笑得无辜,口气居然还有些拽的样儿,摆明就是,我咬了你了又怎样那意思,流川听了也不说话,只眯起眼来看了看仙道,突然用力掰过仙道的脖子,张嘴就咬下去,直把仙道咬大声呼痛,方松开口,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才走到门边儿,就听仙道在背后轻声问着,“明儿你还会来么?”

流川也没回头,还是脸冲着门外,声音里带着些犹疑,支吾了一会儿才说了句,“没准儿。”停了停,又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得弄明白。”说完也不理仙道答不答应,迈开步子就往门外冲了出去。

流川一样是走了,仙道这会儿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听着他的犹疑,虽不知道他疑的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他想弄明白的是什么,可知道了流川心里也是有些念顾着自己就够了,自己在他身上的用心用情也没白付了东流水,心下才有些释然,颈上的被咬的那处就痛得厉害起来,仙道忙忙拿了铜镜过来照了,敢情流川还真是下了狠劲儿来咬的,又到是咬得恰到好处,看看自己脖子上那伤,也不比他那个轻些也不比他那个重些,是不吃一些亏,不占一丝便宜的,想着这个,竟是手持了铜镜一串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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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有心事,这个,藤真早两天就知道了,打南烈过生日那天和仙道在台上对了眼儿就一直有心事,只是没说破而已,可今儿,非但是有心事,还象是有话要说,有话要问的样子,这个,是藤真回了班了里才知道的。藤真是过了酉时才回来的,下午和花形两个在龙潭边儿呆了好久,还跑到那座供着龙神的庙里去磕了头,指着天地龙神结为夫夫,想到这个,藤真面上就有些红,可流川偏是煞风景的又推门儿进来跑到自己跟前儿来晃着,又不开口说话,把藤真弄得又是气又是好笑的,开口对了流川就是一顿数落,“你今儿干嘛呢,白眉赤眼的,只知道来我这儿晃,有什么事儿快说,几时变出这样儿一个支吾的脾气来。”

流川是自幼被藤真数落惯的,也没当回事儿,只侧了个头想了半天,才开口的,“你才回来的时候,象是哭过的样子,那个什么的欺负你了?”藤真原以为他有什么要紧话来问的,听他说的这个不由被他勾了下午那些事儿出来,又羞起来,也不答他的话,却起手打旁边儿拿了块教习师傅用的戒尺来,对着流川的脑袋就拍了过去,出手虽快,下手却是轻轻的,嘴里说道,“你想是没记性的,都说了千百回了,人家有名有姓的,你到是再说句‘那个什么的’来听听!”

“我不记得了。”流川摸摸头,答的有些理所当然的样子,藤真看了更来气儿,才想再说他几句时,却见他又托了下巴说对自己说,“你,象是挺快活的。”

“我是快活呀,快活也不行么?到是你,到底有什么话,还不快说了出来,若是为了仙道的,我到能帮你谋划谋划。”藤真是一番取笑带着一番认真,正正经经的想帮着流川,可没想到流川却一摇头,“不是为他,也没什么事儿。”说着就离了藤真,往隔壁自己屋里去了,把藤真呕得急了,却又拿他没奈何的,况藤真要想的事儿也多,只暗地里对着流川咬牙切齿了会儿,便又把那心思转到花形身上了。

流川想弄明白的是自己的心,自己对着仙道的心,是不愿不明不白的对着仙道,所以才想要弄明白,原是存着要问问藤真的念头,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多事儿,所以又咽了回去,多事儿的那一说,却是自己又觉得纳闷儿了,弄不明白又怎样?虽说不会唱戏是该学会了才上台唱去,可那是为了不懂戏的就上台会被底下那些看戏的笑,不明白自己对仙道的心,对仙道有些无措的,那只是自己和仙道两人的事儿,若是自己不在意,仙道不在意,即便是不明白也没什么大碍的,只是,仙道他果真是不在意么?可他若是不在意,为什么有时候儿又那么难受的样子。

流川还是有些不懂,想想和自己一处时的仙道,有时是真心快活的一直笑,有时又是痛心难过的一直笑,真是怪人,不管快活难过了,都是笑,可是,自己为什么又隐约觉得这怪人好,喜欢同这怪人在一处,他若是快活的,就陪他一起快活,他若是难过的,就守着他让他别难过,这样看来,自己不也是挺怪的,怕是比这怪人更怪了。和藤真自小一处长大的,都没这么看顾过藤真,可为什么竟觉得仙道比藤真更亲些,藤真会不会也觉得花形比我更亲些,想到这儿,流川开始有些明白了,于是坐在床上掰着指头在那儿算开了。自己现在觉得仙道比藤真更亲近些,嗯,如果,只是如果,藤真觉得花形比自己更亲近些,而藤真又是喜欢花形的,那么便能得出自己喜欢仙道,所以才会觉得仙道亲近,而现在的问题便在,藤真是不是真是觉得花形更亲近些,只要弄知道这个,就能弄明白自己的那些古怪是为了喜欢上仙道了。想到这儿,流川拉开房门儿便冲进院儿里,绕到藤真门前起手就拍。

藤真是玩儿的累了,早早的歇下,却生生被流川吵醒了,一看那桌上搁的小漏刻,是过了子时未到丑时的样子,不由气往上冲,拉开门儿刚想发脾气,就看见流川头发湿湿的站在门外,一见到自己开口就问过来,“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花形更亲近些?”
藤真到是被他问得有些呆了,再听听外头的声音,往院儿里一看,竟是下着大雨的,忙伸手想拖了流川进来,嘴里说,“你问的什么呀,这大雨天儿的,还不进来说话。”
偏流川还不耐烦起来,撂开藤真的手又问了遍,“只说你有没有觉得花形比我还亲近些。”
藤真一撇嘴,想了想说,“现在的他对我而言自是比你更亲近的。”
话音才落,就见流川一转身往外就跑,藤真也被他弄急了,一把拖了流川说,“半夜里头,又是下雨,你去哪儿呢,况是这府里的门儿都关了。”
流川只回了句“我翻墙出去”,便抽开手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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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是快到亥时才回的府里,流川走了之后就一直想着念着,找了神和越野两个出来玩儿的,可没料想又是下雨,神和越野两个都没了玩儿的兴致,也只能散了,又不愿回了忆古斋那儿空对了那屋子想流川,这才回了府里的,刚到自己院儿里想歇会儿,就有下人上来回说,“王爷的吩咐,说是让三少爷一回府就去正厅,王爷有话要问。”仙道听了这个心里便是不耐,只是再怎样的不耐,好歹也是父亲吩咐的,面儿上总还得过一下。

一进正厅,就见父亲坐在正中间,自己那大哥,也就是王世子仙道鸿和老管家随侍在跟前儿,二哥仙道峥是靠着下边儿站了,见自己进来便使个眼色过来,仙道微微一笑,上前请了安,退到一边儿,心里寻思着,见阵仗就知道这事儿算是大的了,都有个一两年没见过这副排场的,只细想下去,最近也没在府里头惹人厌,功课也总能在父亲问起前补齐,外边儿玩也没前些年那样儿的轻狂,大约只是那玉玲珑的事儿到了父亲耳朵里。想起玉玲珑来,不由又念起流川了,伸手在颈上一摸,记着他走时得意的那样儿,不由又是一笑。才想得高兴,就听见父亲在上头发了话,先是些个无关痛痒的问话,问了些功课、日常行踪,仙道也只淡淡的应着,再来的话果然就是围上玉玲珑了,却是任了父亲在上边儿怎样的盘问,仙道只淡然一句,“原是母亲给我的,送了人也是平常事儿。”便再不开口了,把个南安王给气狠了,便叫了管家上来要比出家法来,一时间管家也磕头,仙道峥也求情,只仙道鸿还在那儿幸灾乐祸的扇风点火,彰也只淡淡的笑着。

南安王见管家总不愿拿了家法板子去拷打仙道,又有二儿子跪着求情,原也想算了,可见仙道彰还象个没事儿人似的在旁边笼了袖子看这一处忙乱,又被仙道鸿言语一挑拨,不由就是气往上冲,夺了管家手里的家法过来就要对着仙道彰打下去,却是被他一举手给挡了,还说了句,“家法,也是我犯了家法或是祖宗的规矩才能用的,我今儿不过是拿了玩意儿送人,犯了哪条?王爷要责罚还得说明白了,才罚得有理,让彰心服的。”南安王听了竟是怔怔忡忡的答不上来,手上不觉一松。

仙道彰拿了家法板子往地上一搁,对着父亲又是一见礼,说道,“若是没了旁的事儿,彰就告退了,还请王爷也歇下了,明儿还得早朝。”说完也不理其他众人,施施然出了正厅。

虽是笑着出去,可仙道的心里只是难受,如早两年似的,一见着父亲便来的难受,若非此人,自己那个多才多艺的母亲又怎会这样早便去的,心里这样想了,就更不愿呆在府里头,便想去了忆古斋,谁料想才走到王府门口,还没出门,就见流川浑身湿透,正和守门的相持不下,看那样儿竟是要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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