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秋云

 之九

正静静的听风吟、听虫鸣,听着远处传来的悠悠丝竹,仙道还重整了茶具,正正经经的泡了好茶出来,和流川两个细细的品着,流川则是微垂眼睑,手搭在石桌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乐声扣着拍子,待那一曲终了之后,忽然抬头对着仙道说,“那个是春江花月夜,娘总爱弹的。”些许惆怅的神情一掠而过。

仙道缓缓站起来,走到流川身边儿,伸手一揽流川的肩,“我也会啊,找哪天得空时让你也听听我弹的,虽不敢说跟你娘比,却也不比宫里的乐师差。”

“你会?琵琶?”

“那到不是,我是说的琴,对了,我还会鼓瑟的,难得吧。”

“春江花月夜,用琴瑟不好,该是用琵琶。”

“琴瑟哪会不好起来,人道是琴瑟相谐,怎会白说的,可见琴瑟配着,该是极好的才对。”

“哼,我说是音律,你又说哪儿了。”

“呀,竟是你会错了意了,我指的,是你我。”

“又没正经,只说这些疯话。”使劲儿的肃整着脸色,横了仙道一眼,可那眼波流转中盈溢的笑却是关不住般柔柔绕绕的转了出来。

“既是都让你说了我没正经,若不真做些没正经的事儿出来,岂不是屈了这个名儿了,况且……”拖了流川站起来,双手轻轻拢住他,低着声儿说道,“况且也不能负了今儿的圆月呀。”

原也是有人月两团圆的话,可这月下拥吻的两人忘了,今儿,是十七,而这十七的月,看似圆的,其实仍是有亏缺,更没料到,正是为了这亏缺,在十七的晚间,人便难圆了,所以,这原不该打扰的两人,竟是生生的被扰着了……

待彩子回到幽篁小筑时,见着的,便是仙道一人呆坐在院子里。

“仙道,流川回去了?原以为,他今儿该多留会儿的,怎么走的竟比平时还早些。他既是走了,你还留在这儿作什么呢?”

“彩?”仙道略回了回神,“宫里来人,召了流川回去的。”

“什么?有这样事儿,今儿还真是透着古怪了,白天是叫了你去,晚间又急着要他回宫,我偏是觉着不对,莫不是皇上竟知道了你们的事儿了?若真这样,才难办了。流川呢,难道说是随着召了就回去了,他可不象是这样儿的人。况且据我所知的,先皇又是留了免死的丹书在他那儿的,休说是抗旨欺君了,哪怕是造反,也不能动了他半分半毫的。”

“他原是不回去的,只那两个传旨的太监说了,若是流川不回宫里,皇上便要问着他们罪,所以我劝着他才走了。”仙道皱眉看着彩子,“彩,你也算知道不少,宫里的事儿,你这儿竟也这样清楚。”

“仙道,说白了吧,天下的事儿,采薇楼这儿才清楚着,哪个上了这儿寻乐来的人是不忘形的,忘形了便会说漏嘴,所以,这官场的、宫里的、好的、歹的那些个事儿,这儿到真能知道些眉目的。”

“既是这样儿,彩,就得烦着你帮我探听件事儿了,这件事儿,我只想知道宫里传的话,皇上对枫怎样的,是好,是坏。”

“这个,想来是不难探到吧,宫里的护卫也有些是采薇楼的常客。对了,你今儿是回去呢,还是留这儿?”

“回吧,想来枫是不会再出来了。”心里仍是隐隐的觉着有些不安,可仙道万没料着的是,家里,竟又是一道圣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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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御书房。皇正不安心的踱来踱去,原是让人速速的叫了枫回宫来见的,可是,觉着已是过了很久,人,却还是没到,正自烦心着,就听外边儿的太监传着“灵王流川枫见驾了”,一听这个便急急的冲了出去,却见枫正遥遥的站在御书房外的花园里,看见自己出来了,也不按着规矩请安,只问了句“有事?”就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同着那样儿冷冽的声音直刺到自己心里,竟是觉得这满园柔亮的月光也跟着变得清冷起来,这才知道,原来秋夜里的天气,果真是凉的。

“枫,进来说话可好?”

无可无不可的一声轻哼,流川径直走进御书房里,皇也忙忙的跟了进去,屏退了左右,看着流川,适才在外面儿被那声音刺着的心又冷冷的痛了起来,痛的急了,恨的感觉便清清晰晰的涌了上来,恨流川,恨仙道彰,也恨自己。

“你这样儿的人,竟也是心慈,和你母亲似的,只拿了那两个奴才的性命来押着,你竟是肯来了。”看流川没事人似的转身就往外走,皇也并不出声阻止,只沉沉的说了句,“你和那个仙道彰近来似是有些瓜葛,单凭这个,我便可以定了那人的死罪。”

这些年来,第一回枫望着自己那么久,可那眼神全不似看着那人的柔,只是森冷而阴沉,皇心里苦笑,若没法子让枫象看着那人似的看自己,那么,就求了现在这样儿的目光,恨着厌弃着自己的目光,至少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总好过被他不屑一顾的。

“你别急着赶回那儿去见他了,他虽是犯了皇室的禁忌,可我,还是惜着他是个人材,破例封了他武园的推事,让他即刻赴任去了,毕竟抗旨不遵是可以判了满门抄斩的死罪。你也别想着跟他一起去了任上,这诱拐皇室之罪更可以株连九族的。”强压着心头那些个点点滴滴的酸痛,造作着摆出皇上的款来,为着就是强留住他,而他也真是驻足了。

“只为了分开我们,竟让皇上这样儿的费心起来。”

“事关皇室的声名,朕自是得多费心些,不想如先皇似的,朝中谣言遍起,你还是留在这儿做你的王爷,他也自有他的前程,只要他安份些,朕也不会拿他怎样。”原是想对着他认了,只要他有一些些的动容,着急也好,哀求也好,愤怒也好,只要这样些微的动容,自己就真对他认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要留着他在宫里,留着他在身边,留着他陪自己,可所有这些心思,都被他依然平淡清澄的目光压了下来。

“怕是皇上白费心了,即便是杀尽天下人,你也没这个本事留了我在宫里。”流川轻声一笑,似嘲似讽的,也不再看皇一眼,便向外退去。

“枫,你且再留一会儿,留一会儿可好,也陪我说些话,你这一走,可是再也不会回来了。算是父皇一死我就逼死你娘,可是,这些年来,我待你一向是不薄,你既是要离了这里,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皇的眼里是真真切切的悲哀,哀着自己果然是料到了,哀着枫,自今日起,便要彻彻底底走了,唤了内侍来备了一壶酒,“也陪着我喝一杯再去。”

“爹和娘是一起死的,我娘是自己要死,在你们那些人围着寝宫假传爹的话,吵吵着要娘殉葬的时候儿,娘已经是死了,这些个,你们不会懂。”流川的脸上仍是似嘲似讽的那样儿,“今儿是话说明了,皇上既要喝酒,我也喝了这一杯去。”

总没听见流川在说什么,皇只是愣愣的看着流川端起酒杯,看着流川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看着流川颓然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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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正坐在武园府内的花园里,来了这儿赴任已经是第三天了,竟是个闲差,每日里除去点个卯的时间,就是坐在这儿发呆,太多的时间可以想枫了。那天夜里刚一到家就是一道即刻启程赴任的圣旨,那两个传旨的,竟还是一路跟着自己到了武园才回去复命的,路上三天,在这儿三天,却遣人送了十六封信去京里,一封是给父亲报平安的,其他那十五封,都是送去了采薇楼,让彩转交给枫的,而现在,自己竟仍是坐在这里,写信。

“仙道大人,外面儿来了个人,说是京里彩姑娘让他来送口信儿的。”

仙道连话都没回,便丢了手中的笔,急着往厅上赶去,走到回廊才想起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脚下不停步子的,一冲进花厅,便开口问着,“哪个是京里来送信的?”

“大人,是我,彩姑娘只让我带个口信儿来,说是告诉大人您,灵王流川枫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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