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秋云

 

之十



痛到极处,该是什么样儿的,若真是依着物极而必反的话儿,难不成该是喜么?或是,痛到觉不出痛来?听了彩子让人传来的信儿,仙道只是淡然挑眉,便随意打发着那人去了。接着下来的那些时候儿,竟是混混噩噩的过来的,在外人看来,还是挺尽职的上司,知道交待完公事,知道告了假,备齐了一切,只自己心里,却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直到第二天晚间到了京里,神智才清明过来,想起的第一件事儿,却是,武园到京都原只要一天一夜的,那前回自己从京都到武园,怎就走了三天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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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了,又是那样儿更深露重的夜,论理是该好好睡着的时候,可仍是有人站在屋外,看着天上那轮亏缺了的明月伤神。

“皇上,该就寝了。”身边儿随侍的太监再次提了醒儿,却还是没拉回那九五之尊的神智来,只得又退在一旁边继续陪着,心里叹着命苦,主子三更半夜的放着安稳觉不睡,苦的就是象自己这般的下人,正暗自埋怨着的时候儿,却见原该是在外边儿站着的侍卫匆匆走进了进来,见皇正在那儿发着呆,也不敢上前去说话儿,只向着自己这边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回公公的话,武园知事仙道大人在宫外,硬是要进来见皇上,都僵持了好些时候儿了,公公看该怎么着才好。”

“还能怎么着,只回皇上睡下了,不让进就是,真是的,当差这么些年了,竟连这个也不懂。”还正在接着数落下去,却听见那厢边儿的皇沉着嗓子说了,“传他进来,你们都退下。”

仙道彰,这么夜了进宫不会为别的事儿,昨儿才交待礼部发了灵王殁,全国兴丧六月的文碟下去,今儿,他竟是赶着来了,也真是有胆色的人,只可惜着,他还是来晚了。皇突然是觉着好笑起来,嘲着自己,也讽着仙道,再怎么念着,再怎么想着,枫还是去了,去的,可干净着呢,不同的是,细想之下,竟觉得仙道更可怜些,虽说自己是没得着枫的半点在意,可他得着了又怎样,得着了再失了,那痛该是更要厉害才对。

“皇上笑什么?”皇还正在那儿想着,就听见身后有人这样儿的说话,转过头去,见仙道正站在那儿,也并不见礼,只是随随意意的站了,拱手问话

“仙道,你以为朕在笑什么,凭你这擅离职守之罪,朕就可以处你死了。”不愿见着仙道仍是这种气势亭渊的样儿,加了后句,为着下了他的气度。

“皇上想是在笑着我呢,我是告了假的,算不得擅离职守。”仙道略顿了一顿,“皇上,枫,可是皇上赐死了的。”

“哈,你竟是还能这样儿向我问了这句出来,是啊,便是我赐死了的,仙道卿家又打算怎么?”

“皇上赐死了枫,可高兴么?”

“仙道!”

“皇上,做事儿需得是为了自己好的,皇上想是不高兴见枫好好儿的活着,所以才下令赐了死,现在枫既是死了,皇上想就高兴了。”

“你是什么意思?!”为人君的,不该被人这样儿轻易的挑拨起心里真正的情绪来,皇刻意收拾了心情,可那声音里还是微微的发着颤,不知是怕了还是怒了。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猜的对是不对,皇上是不是真的杀了枫。”

“现在你是知道了。”

“知道了,我便会想着法儿的给枫报了仇。”

“弑君?”

“若我不再是神奈川的国人,那杀了皇上也论不到弑君二字。皇上自己保重着些。”转身行将离去时,却又加了一句,“我是来辞官的。”

“我可以现在就下令,将你全家都杀了。”皇上该是自称着朕,称着寡人的,说了我字出来,可见心里的乱了。

“皇上自便。”不是托大,不是赌着自己的运气,而是真的什么事儿都不在意,都不放在心上了,若是死了,可以去找枫,若是活着,便终有一天为枫讨了这个公道回来。

“那酒里是有毒!”皇对着仙道的背影徒然大叫了起来,全没了那些个风范,“我是要他死,要他死,原是为了留他,可他还是走了,走的干净,竟是连尸首都不留下!”

仙道略停了一停,还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宫去,只留着皇一个,跌坐在地上。

出了宫门,仙道才觉着自己再也没处可去了,这人世间已经没了枫了,去哪儿都行,也是去哪儿都不行,一个人在街上游魂似的走,直到又停下,抬头看看,竟是到了幽篁小筑,是啊,这幽篁小筑好歹也是枫住过的,仙道举起手来,使劲儿的拍门。听见彩子在里边儿问着是谁,听着匆匆的脚步声赶过来,看着彩子开了门,象是对着自己问些什么,仙道只是摇头,对着彩子说了一句“枫他真是走了”便觉着嘴里咸腥味儿的,眼前一黑,不醒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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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醒来的时候儿,所见的,是流川坐正在自己身边儿向自己俯身下来,看见仙道醒了,也不说话,只是凑上唇,仙道也是迷迷糊糊的顺着感觉才刚要回应,就觉得苦苦的药汁自流川口里哺了过来,赶忙的咽下,这人也算是彻底清醒了。

“醒了?那就自己喝。”流川端了碗过来,拿着调匙细细的吹了热气喂到仙道唇边。

“枫?”才只看开口说了那一个字,就被硬递过来的药给堵了,仙道只得认命的把那药连同自己想问的话都吞了下去。

“咦,仙道已经醒了,流川的医术还真是不错。”彩子从门外进来,把手上提的药材往桌上一搁,又向着仙道说,“前儿传出话来,说是皇上借着你擅离职守的事儿,将令尊和令兄贬为庶民,打发回乡了,而且说是姓仙道者,朝中永不录用。”

“你们谁能告诉我,枫怎么躲了那毒酒的。”好不容易才将一碗苦得要命的东西给咽下去了,仙道终于得着空能问出话来。

“我不知道啊,那天,我还以为自己见鬼呢。原是你走了,我放不下心,托了人在宫里打听,之后就得着流川的死讯,当夜就赶忙的请人送了信过来的,谁料想第二天一早醒过来就看见他好好儿的坐在我外边书房里,可把我吓的,他又只说是自己没死,这样儿的信原是不能托别人带的,怕是有露了出去反到不好,我想着你得了信也不过就是回京来我这里,谁知道你会进宫的!”彩子说了那大堆的话,却见那两人竟是没一个在听着,只是我看你你看我的,又好笑起来,“我先去趟采薇楼,办点子事儿,半个时辰就回来,流川可别到处乱跑呀。”说着便打了珠帘出去了。

“枫?怎么回事儿?”

“没死而已。”

“那他又说你连尸首都不见了。”

“蠢话,”流川轻轻挑眉,“人还没死呢,哪来的尸首。”

“枫,我……”

“好了,早就同你说过,我有些常人不能及的本事,那毒酒我入口就知道,仗着有娘的内丹在身上,原是百毒不侵的,只是想着那是个脱身的好机会,我若是死了,以他的脾气便不会再要为难着你,为难着你家人,这样儿岂不是四角俱全了,所以,喝下毒酒之后我便化气了。”

“化气?!”

“嗯,化气,只留了那堆衣服在那儿,可化气费精神得很,就快快的回了寝宫歇了半宿,再隐着身形出来,自然是人人都当我死了。我只是没料想,彩姑娘这样快就得了信儿,竟还给你送去,你又这样急着赶回京里来,还进宫,亏是他没怎么你。”

仙道皱着眉,苦苦思量着流川说的话,突然拉过流川来说道,“留了那堆衣服,那就是说,那会儿你身上没穿东西?!你,怎可以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的!”

流川一撇嘴,一声轻哼,只当着仙道又是一句蠢话,人斜斜的往床柱上一靠,也不答理。

“枫,那个皇上他素日里想来对你也是不错的,唉……”

“哦?你什么意思呢,”流川侧侧头,似笑不笑的往下斜睨了眼仙道,“可是要我回宫里去。”

“谁准你走了,就诈死这么大的事儿,事前都不知会我一声,害我受这样儿许多的累,受这样儿天大的委屈,我还没找你清算呢。”仙道硬是拉下流川靠在自己身上,“咱们需得找个清清静静没人打扰的地方儿,细细的算这笔帐才好。对了,我想着还是不要留在神奈川为好,离了神奈川,最好是走得远远的,两个人守着,你呢,也该好好儿的描补描补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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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之后 ,神奈川国以北,名朋国的小镇北海(人家不懂日本地理说:p),多了一家叫做仙流堂的药材铺子,因为药材上乘价钱又公道,再加之医生的医术高妙,女掌柜的彩子长袖善舞,生意极是兴隆,只是那两个看病的大夫,都只见过一个,说是姓仙道的,另一个大夫压根儿就没人见过,和人看病时也是隔着帘子悬丝诊脉,竟是诊的一丝不差的。药铺的人都是极和善的,也时常向家贫没钱的人施舍些药材,只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规矩,便是那两个大夫,每月十六那天的白天不是大病不出诊的,即便是出诊,也只有仙道一个,说是要有月休。

这天,又是十六了,流川正卷着身子趴在仙道膝上歇着(是,是狐狸,汗),仙道则在那儿絮絮叨叨、天南海北的说着,却见原该在外边儿看着铺子的彩子气哼哼的摔帘子走了进来,仙道忙不迭的拉了堆衣服毯子过来,兜头兜脑的往流川身上罩去,开口就数落,“彩,枫这可是没穿衣服呢,你明是知道的,怎么就这样走进来。”

流川原是有些昏沉沉的想睡,一下被惊着了,便有些不喜,卯着力的咬了那堆东西,一甩头就扔地上,还觉得不解恨,向仙道的腿上一口咬下去。

“枫,你又咬我,好痛。”

彩子原是有些怒着进来的,看这两个一番胡搅之后到笑了出来,对着仙道说,“你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怎么就学不乖。”

“别管我了,你怎么进来了,谁惹你。”

“也不是惹了,只是觉着烦,就是前回救的那个走镖的,好象是姓什么宫城,在外边儿疯言疯语的说要以身相许,听着烦,就关了门进来了。我也不扰你们,再出去看看,他若是走了,我就开门,若是还赖在那儿,就索性挂帘子关门儿,我今儿也歇一天。”

“枫,”仙道看着彩子又气势汹汹的走出去,“那个叫宫城的,需得有十分好的脾气和耐心,不然,彩就嫁不出去了。”低头看看流川眼中似有些微笑意,便抱着流川举起来,额头轻触了一下流川尖尖翘翘的鼻子,“才还咬我,今儿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搂了流川在胸口,低低的问了句,“这样儿的日子,可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