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

(一)

 

下雪了,北国的雪,不若南方的那种薄薄的小雪,到了地上就是水,什么都遮不住盖不了,北国的雪,是飞扬的、飘洒的、纯白的、耀眼的,飘在半空里那感觉,有些象英文中所谓的mandarin(指旧时满清官吏),踱着四方步,操着官话儿,还就带着那么点儿俗套的从容和华贵。套用那些新式文化人的话来说,北国的雪,就是那种所谓有深度有厚度的东西,深度和厚度,足以将所有美丽或丑陋玩意儿,装扮的如同雪本身一样无暇,总而言之,一句话,北国的雪,足以让整个在它笼罩下的地方儿成为一个如同仙境般无垢的,裹着美丽银装的世界。

下雪了,在神奈川的某栋大房子里,流川枫无视于老爸的叫嚣,死活不肯陪他跑到院子里去赏什么雪景,只是斜靠在壁炉边的坐垫上,手中的篮球不停在指尖转动,终于在听到最后一下足以媲美靶场实地射击之音响效果的关门声之后,流川爸爸在妻女与长子的陪同下悻悻走出客厅,没人看到流川枫眼中一闪而过的,捉狭。

毕竟,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不断挑战人类发声极限和运动辐度极限的中年男人,怎样也不会在这场以耗时间为主的战争中,赢过一个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孩子,是的,孩子,那时候,流川枫八岁。不觉得雪的美丽,因为雪天无法打球,因为被誉为画界天才的老爸会在雪天的时候变成白痴而拼命在家里每个人身上挖掘艺术细胞,更因为他从未曾有兴趣去探索何为美丽。

下雪了,在东京的某栋大房子里,富有的仙道家正在开派对,私人的小型派对,却还是一贯的奢华,仙道彰微笑的婉拒了后母要带他到院子里赏雪的好意,理由是,他讨厌下雪,佯装没听见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们发出的抽气声,彰继续侃侃而谈巩固他自己的论点,最后引得的是一片讶异的赞誉声,父亲得意的笑声,还有后母惊恐的眼神。

毕竟,在所谓上流社会中,懂得虚伪礼节的人是讨巧的,尤其是象彰这样一个聪慧可爱却又成熟有礼的孩子,是的,孩子,那时候仙道彰九岁。不觉得雪的美丽,因为知道雪天给交通带来不便,因为知道雪天出门会变得危险,更因为已经明白哪怕是一条黑臭的小河也会因为雪的覆盖而变得清纯动人,所谓美丽的表象后面未必有一个美丽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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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同学,我想,其实,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应该说,我喜欢你。”

流川枫斜靠在树上,手中的篮球不停在指尖转动,漫不经心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开口、说话、期盼,然后嚎啕大哭的捂着脸离去,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监视着马路对面的球场里是不是有人,不曾留心那女孩儿说了些什么,自然就不明白她为什么哭着跑。从小开始,因为父亲的关系,使得流川在这一类耗时间的战争中不曾输过,时间久了,女生中便四处传扬着流川枫的无情,于是,流川便当真成了如她们所说一样的无情的人。

那时候,流川枫十三岁,是一个俊俏而冷漠的十三岁少年,俊俏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容颜,而冷漠则是因为他的沉默与冷淡,至于沉默与冷谈的原因大概谁都不会相信,是因为懒,懒得说话,更懒得笑。没人在流川打球时注意过他眼中与冷漠全然不同的狂热与喜悦。

“仙道同学,我非常,嗯,我是想说,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你,所以请您和我交往吧。”

仙道彰斜靠在树上,不理会气到吹胡子的教练,展颜微笑,“恐怕不行呢,”看着那个不断咬着下唇的女生,仙道有些害怕,害怕那女生会在自己面前哭成受尽凌辱的样子,于是俯身在女孩的额头亲吻了一下,“不要哭哦”,笑着挥手跑进了体育馆里。因为从小所受的所谓上流社会的礼仪教育,使得仙道一向怕见女生的泪水,时间久了,女生中便四处传扬着仙道的花心,于是,仙道便当真成了如她们所说一样的花心的人。

那时候,仙道彰十四岁,是一个英挺而优雅的十四岁少年,英挺是因为得天独厚的样貌,而优雅则是因为他的微笑与礼仪,至于微笑与礼仪的原因大概谁都不会相信,是因为懒,懒得去改变自小起已养成的为人方式。没人从他的优雅背后察觉出与优雅截然相反的冷淡与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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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流川枫的俊俏,所以他亲卫队的数量与日俱增,因为流川枫的冷漠,所以向他告白的女生越来越少,流川爸爸的叫嚣开始不仅仅在雪天出现,“我这样一个艺术天才,怎么会有一个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的儿子,我十三岁就知道情人节要送玫瑰花,十五岁就已经写了一百三十多首情诗给你母亲,十八岁画了九百九十九幅你母亲的肖像,二十一岁……,你别走,我还没说完!”

那时候,流川枫十五岁,没有过所谓的交往,因为从未有人告诉他交往是什么,因为他自己从未想要明白交往是什么,因为除了睡觉之外所有的时间他都用来打篮球,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懒。

因为仙道彰的英挺,所以他的崇拜者日益增多,因为仙道彰的优雅,所以向他告白的女生数量更多,仙道爸爸开始叹息,“彰,你还太小了,别花太多的时间在女朋友身上哦。”虽说如此叹息,可是仙道爸爸自己也明白那是多余的,仙道的成绩依然优异,而作为一个财团继承人所必需的其他课程他也从未间断过,除此之外的时间就是打篮球或是父子间的闲谈,而所谓女朋友所占有的只不过是除了仙道彰本人以外其他有关他的东西,比如,名字。

那时候,仙道彰十六岁,没有过他自己意义内的所谓交往,因为他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交往,因为光是答应各类告白和结束交往已经让他觉得浪费了很多的时间,更主要的,也是因为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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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流川,你为什么那样喜欢篮球,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回答,除了一个如同看待怪异动物般的冷漠眼神,让采访者在噤口之余更认真的在他背后制造故事以娱视听,流川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疯狂的喜欢篮球,于是在众多想象力丰富人士的努力之下,流川成了时下伦理大悲剧中的最佳受害者——一个父母离异的单亲少年,并且不断承受着家庭暴力,这就是他喜欢篮球与冷酷无情的主因,这个故事一直到了流川从富丘国中毕业那年,全家(包括父母兄姐)一同出席他的毕业典礼才告终。

有人问仙道,你为什么那样喜欢篮球,得到的一定是温文的笑与和旭的回答,“啊,让我想想,似乎是为了让自己长高些吧,您说是不是呢?”等采访者从那一笑的风情中清醒过来时,他才知道什么回答也没从仙道那里得到。于是粉红色的少女开始编织粉红色的幻想,仙道成了流行言情小说中的最佳男主角,因为女友的狠心离开而将心力放到篮球上并成为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这就是他喜欢篮球和游戏花间的主因,这个故事直到仙道离开东京仍在流传,而那位不存在的女主角则受尽了众多情敌的诅咒。

仙道在国中毕业之后来到了神奈川,不是为了躲避那个可笑的故事,只是,为了想到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至少他对仙道爸爸是这样解释的,一个不象东京那样拥挤的地方。于是,仙道彰在自己十六岁那年,只身来到了神奈川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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