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物语

第八话

仙流

 

时光如流水般飞逝,转眼新年已过,仙道公子升任中纳言,兼近卫大将 ,流川亦授近卫中将之职。这人家可谓万事如意,世人纷纷艳羡不止。仙道公子失意已久,岂知如今忽为朝廷所重用,实乃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这位公子于世务并不特别关心,正所谓荣辱不惊,他此时唯一心一意抚育幼子,照料流川而已。
长久以来人皆谓仙道公子失势于今上,故对他甚为轻视,一时竟有门可罗雀之叹。及至如今仙流二人平步青云,许多趋炎附势之人又纷纷前来讨好,世态炎凉,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流川年满十六岁,越发长的动人了,那种绝世风采,似乎更胜仙道公子当年呢。然而随着流川年事渐长 ,仙道公子心中又平添一种相思。往昔数年间,还只当他是个幼稚孩童,而今却难于隐忍了。仙道公子时常以言语暗示自己思慕之意,谁想流川于此茫然不觉,往年那种天真烂漫的姿态早已一去不返,他如今待仙道公子竟异常冷淡,全不解风情。仙道公子亦不愿强求于他,寂寞之余,只好到桦君那里去了。
这日仙道公子独自坐在室中,闲来无聊,作画为戏。他在白纸上随意不拘的画各种形象,笔致从容优美。然而他看上去甚是漫不经心,原来他近日一直在为流川之事烦恼,昔年虽决议在流川十六岁时向他求婚,如今他已年满十六,自己的心事竟不知该如何出口,只是暗自惆怅。以男子为妻,在古代并非无有特例(汗;;人家瞎掰的啦!大家不用去考证),然此两人皆身份特殊,万万不能贸然行事,因此仙道公子近日颇费精神,仍然不知当如何是好,万般无奈之下,望着殿外,喃喃自语道:不如问问小枫的意思,若是自己擅做主张,安知是否两情向愿?又想道:他近来年纪渐长,我不可再将他当作小孩子看待了,凡事都应与他商量才好,更何况是此等重大之事!于是放下画笔,起身向西殿走去。刚刚绕到廊下,远远望见流川正和许多侍从在踢球,他便停下来微笑着观看。在远处望来,但见流川身材异常纤细灵活,他本较寻常人高出许多,此刻望来更觉出众,其形态之美丽,足令观者为之动容,然而仙道公子心中异常不安,这个人竟生的如此十全十美,回想彩夫人,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完美之故招致鬼魂妒忌,不幸早逝吧!心念至此,仙道公子不由担忧起来,于是决定立刻为他举办种种祈祷以求鬼神宽恕。这时流川已经看到他,便谴退身旁众人,独自走过来,漫不经心的说:“你近来老是无故发呆,真是无聊啊!”仙道公子闻之哭笑不得:“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啊。”说着牵起他的手进入内室。流川随意靠在茵褥上,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仙道公子照例没有话说,样子局促不安,很是尴尬。流川甚不耐烦,终于不肯再理睬他,仙道公子无法,窘然环顾室内,忽见寝台旁胡乱的堆放很多信笺,上面蒙着一层灰尘,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仙道公子一时好奇,上前随意拾起一封,竟是殿上女子的情书呢。这些情书无不极尽装饰,样子新颖小巧,务求引人注目,孰料流川于此毫不在意,倘有侍女送上信件,便胡乱丢掉,久而久之,竟积攒了许多。仙道公子未免暗自得意:这些女子为这情书,不知耗费多少苦心呢!其中更不乏身份高贵之人,哪知此人竟毫不以为然,却每每将自己的笔迹郑重收藏,可见自己于他,毕竟较常人不同。心念至此,不觉信心背增,于是不顾一切将流川唤醒,给他看这些来信。流川揉揉眼睛,样子很是茫然。他仔细打量一会儿,终于发起脾气:“你又无聊了!一把年纪,居然还要做此等风流韵事!”说着生气起来,将所有书信一概丢将出去。仙道公子便在他身旁躺下,微笑道:“小枫,该嫉妒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呢。”流川听了恍惚忆起这些信原是给自己的,顿觉脸红,于是背过身去。他此时没有带冠带,长长的黑发披散在枕席之间,光艳可鉴,甚是美丽。仙道公子遂抬起手来轻轻抚摩他的头发,似乎有一种高贵淡雅的“侍从”香气弥漫开来,令人心荡神驰。仙道公子于是轻轻揽住他,就于枕边低语道:“小枫,这么多高雅女子倾慕于你,真叫我嫉妒啊!”流川觉得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甚是燥热难耐,便起身用力推开他,不料仙道公子反捉住他的手,将他牢牢抱在怀中:“你总是这样对我,很让我担心啊!倘若有朝一日,你别娶他人,叫我如何是好?”他说时语声断断续续,口气像个怨妇似的,样子甚是可怜。然而流川认为他分明是胡搅蛮缠,又如此无中生有,实在讨厌。便很不耐烦的说:“白痴!我们不是早就结婚了么?”一面用力想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仙道公子闻之大惊,放开手道:“你我二人虽共处多年,何曾有此等事?!”流川气愤异常,黯然道:“哼!白痴就是白痴!不记得就罢了!我才不要和你这白痴结婚!”仙道公子呆了一会儿,这才忆起昔年两人的确曾有“结婚”的约定,然当时自己不过一时戏言,流川虽不解何为婚姻,却记得此童稚之言,可见其心意。仙道公子开心至极,温柔的拥住他道:“小枫,你那时还小,并不了解此种事情的真正含义。现在你已成人,我该正式向你求婚了呢,最好有‘东国尽头常陆带’保佑(既红线之意),让你我二人长相斯守,则我这一生,可谓无憾矣!”他说此话时脉脉含情,但如此拙劣说辞,自觉难以为情,微微的红了脸。流川很是好奇,心中暗自想道:“他居然脸红呢!他不是说过‘结婚就是永远在一起’,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么?”于是抬头看着仙道公子,点头表示同意,绝无娇羞做作之态,样子很是天真。仙道公子微笑着,心中喃喃自语:他全然不懂,真是个孩子啊!于是轻轻握住流川的手,柔声说:“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再过来。”一面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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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天色已晚,仙道公子早已请人卜定吉时,然他此时坐立不安,心中暗自好笑:居然像个初识人事的青年,真是可笑啊!然而内心始终无法宁静。想道流川此时也许还在无知无识的睡着,不免有些幽怨:为何我当初只一味赏识他的天真之态,而未曾叫他稍谙风雅之趣呢?后悔不止,转念想道:倘若他也同那些寻常之人一般,动辄扭捏作态,又该是何等讨厌!所幸自己教养有方,又庆幸不已。房中众多侍女见到仙道公子心烦意乱的模样,无不窃笑不止,彼此交头接耳:“看啊,大人不知又为谁‘坐立相思’,定是位非比寻常的人呢!”仙道公子浑不知觉,只一味的想着流川的种种事宜,神思恍惚。
其时夜色朦胧,隐隐可见院中梅花娇姿,疏影横斜,意态动人。仙道公子预备出门,他因今日特别与平时不同,故此用心修饰,身着白面蓝里衣衫及宝蓝色绸裙(汗,穿裙子的仙道……不过那时都是这样的啦!),外罩一件质地考究,柔软得体的衣服,显得神采飞扬,俨然天神下凡,观者无不心生倾慕。他起身走出门去,沿走廊慢慢走向西殿,却折了一枝白梅在手,吟:“折得梅花香满袖”之歌,那玉树临风的潇洒姿态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个为人父且身居高位的重臣。

西殿内室甚是安静,众侍女见到仙道公子纷纷退避,一时殿内只余流川一人。流川并不知今夜乃新婚之夜,因此只是随意的穿着一件家常的淡紫色浮纹织锦衫子,就连所居房间亦未着意装饰,惟觉素雅怡人。仙道公子便将所折梅花送与他,乃言道:“惟有此花,性情与你最是相似,宜远观而难亲近。”流川看他一眼,却见他垂手而立,样子局促不安。心中暗自揣测:为何这样古怪?始终不解其意,觉他这尴尬之相,颇为荒唐可笑。仙道公子终究怀有心事,但见流川态度自然,全无赧意,不觉失望:他果然不明我的心意,如何是好?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出口,一时无可奈何,便默默坐于一旁,样子居然有些颓唐。夜色渐浓,微有凉意,流川于灯下诵读,很是困倦,于是转头对仙道公子道:“不要发呆了,睡罢!”仙道公子闻之涨红了脸,正犹豫间,流川已钻入寝台之中,他幼年之时已习惯与仙道公子同床共枕,并未觉有何不妥之处,然仙道公子乃别有用心,不免有些惶恐,但念及自己年来种种思慕之情及流川的态度,终于释然,因而于心中暗自发誓道:“自今夜而始,不可再把他当作玩偶看待,而是与自己共患难的伴侣了!”便躺在流川身旁。仙道公子对他用情已久,虽觉有些过分,但终于难以隐忍了。


仙道公子于破晓时分朦胧醒来,见到流川远远蜷缩在角落里,用单衫蒙住头睡着,样子很可怜。他便回想起昨夜种种情形,然此时心绪缭乱,不知该如何安慰流川,遂拿过砚台来,沉思良久,写道:
“几度春来空相待,
今朝始得见花开。
为何这梅花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好冷淡啊!”
写罢悄悄返回正殿。
好容易等他出去,流川愤然起身,他做梦也想不到仙道公子竟有此种居心,实在事出突然,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环视四周,见他所留之诗,想到夜来之事,满面红晕,越发愤愤难平,便将砚台丢出帐外,倒身躺下,却觉浑身酸痛,难以入睡,真正痛恨了仙道公子,决定不再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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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夜劳顿(汗),加之内心气愤,直到日上三竿,流川还未起身。殿外一干侍女不明就里,流川迟迟不起,她们亦不敢前来侍侯,只有私下里猜测: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彼时仙道公子独坐于室,终得一偿夙愿,心中自是无比幸福,但想到流川将对此作何感想,顿时踌躇不安。忍耐不住,即刻返回西殿。但见寝台一片凌乱,流川非但全无答诗,反将砚台丢将出来。仙道公子无法,只得走上前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遥遥流川的肩膀:“快起来罢 ,别人要看你的笑话了!”一面想要揭开他蒙面的单衫。然无论他怎样哄骗,流川始终不发一言。仙道公子遂靠在他身旁,甜言蜜语,絮叨不休。流川终于忍无可忍,仙道公子正用心安慰,不妨流川忽然起身,冷冷道:“白痴!”,不顾一切,一拳打过来。仙道公子卒不及防,连忙躲到帐外,因恐这小孩子发起脾气,不知还要作出何等恐怖之事,只得退出去,心内尚是惆怅不止:哎!他竟全然不解我之苦心!想来流川所以生气,大约是一时不快之故,回想流川生气的模样,觉得颇似撒娇的小猫一般,甚可怜爱。

新婚三日,仙道公子始终与流川形影不离,他深恐流川从此心存芥蒂,因而多方开导,自己也觉疲倦,岂知流川依旧不解风情,始终不肯释怀。如此当何以相处,笔者亦不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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