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阶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晚樱零落如雨，落花犹似坠楼人，凄然不顾一切。
绯雪缤纷。
今夕何夕？
仙道的目光从窗外的落花转回眼前的弥生。
丽如春花的美人，眼若秋水，不饮自醉。音如黄郦，却是字字如刀：
“晴子真是冤枉。”
仙道含笑，轻啜一口新茗，雨前龙井，嫩芽在水中载沉载浮，直映得白玉杯也罩上一层碧绿波光，不逊窗外春光。
“听闻三王妃是因产后染上风寒不治而亡。红颜薄命，实在令人惋惜。”
弥生沉一口气，绽出微笑，
“三王爷很疼这位王妃。”
仙道眼神凝向弥生，漆黑的眸子平滑如镜。
弥生似有意道无意的斜瞥了仙道一眼，
“太子深为哀悼。”
在仙道凝神之前垂眸浅笑。
面上不动声色，仙道心里暗暗一动。泽北一路失利，险些小看了他。百足之虫且死而不僵，何况他是太子，有了这层有利的身份难保不抓住个机会翻身而起。
“这也是人之常情。”
“家父之事多承七王爷提点。”弥生忽然转了话头，单刀直入。
“公私两难，无可奈何。”仙道依然从容。
“往者已已。”
听出话风，仙道却不轻易接下文，他只挑眉笑看住弥生，唇角微扬。
本来要说的话在这样的眼光下乱了一拍，思绪如潮。
也是这样的暮春时节，踏花归来马蹄香，仙道曾笑着，为自己带来山寺晚开的桃花。一朵偏宜鬓云旁。无法抑制的酸楚涌上来，明知他至为无情，却曾芳心暗许。深闺梦里几回想见如意檀郎。贝齿轻咬下唇，弥生说得有些急，
“太子难成大器。”
笑意深深，却偏不再也弯不上去。仙道仿佛成竹在胸，慢悠悠道：“皇兄才略非凡。”
“太子才略有余，手段不足。拘泥礼法情面，足为仁君，不足与人争。”弥生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仙道神情不变，心中微有诧异，原来也看低了弥生。“如三皇兄辅佐太子，不足为虑。”
“他未必真心诚意。”弥生神色冷肃，“我为自己打算。”不是念着旧情。话未出口，弥生心里却黯然。
“弥生小姐快人快语。”仙道已不提太子妃，被弥生言语激起豪情，“本王必不辜负小姐厚望。”一语双关，故意用以前的闺名称呼。
弥生垂眼，不看仙道眼眸，“三王爷手下……”
仙道凝神倾听。
“送太子妃回府！”
仙道亲自送弥生到门口。
弥生抬眼看他，千言万语，低头入轿。
仙道看着远去的暖轿，冷笑。
弥生在轿中取出罗帕。
午后幽凉，立在茜纱窗下踌躇着要不要对他表明心意。听见熟悉的声音：“左相刚愎自用，成事不足，联姻未必有利，况且……”
怔怔的站着，露水湿透了绣鞋，一身的冰冷。
应了太子的婚事。花轿中，泪痕红湿鲛绡透。
弥生浅笑，泽北一定以为自己是为了报父仇。
从来没有人明白她的心意。
相田弥生，不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女子。

风云又起。
看见深津的身影出现在三井府中，流川心里掠过这句话。
翻手为云覆手雨，天下在这些凤子龙孙手里。蚁民碌碌，谁问苍生？
一瞬间，流川心绪烦乱。
少时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志在千里，胸怀天下。
满腔热血，陷在黑白不清的官场。毕竟还是太天真了。身在官场，又怎可真的置身世外？
百姓，从来不过上位者争夺的牺牲品。
运气好的，遇到明主，得几年安生。
运气不好的，遇到庸主，家破人亡。
眼下争夺的这几位主儿虽都非庸才，但是……
谁又会真正的把百姓放在眼里？
朝间倾匝，倒霉的也只是百姓。
鱼住将军大败的疑团尚未得解，又加上三王妃新亡。偏这三王妃之兄又是即将前往战场的主将赤木……
那人究竟想怎么样？
乌云沉沉压顶，流川心中郁郁。

“流川！”
意想不到的声音让流川抬头，“樱木？”最初的惊喜在看见樱木微红的眼眶变成另一种担心。
“晴子，晴子……”
流川想过樱木会大叫会大闹，却没想到他声音越来越轻，肩头颤抖。
无言的，流川只是看住樱木，想不出该说什么。
猛然抬头，樱木双幕通红，脸上却是流川少见的冷静坚决，“是仙道？”
“是。”流川的声音仍然维持着稳定。
“我不会放过他！”樱木握紧了拳头，“这次我不会失手！”走向门口。
“不要轻举妄动！”流川咬紧牙劝他，站在樱木面前。
“让开！”樱木压着声音推开流川。
流川微微踉跄了一下，“不要飞蛾扑火！”仍然拦住门。
“是不是怕我连累你？官官相护！”急怒中的樱木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就觉得后悔，看见流川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不关你的事！”硬着心肠说这样的话。无论如何，至少，不想连累他。
“白痴！”忍无可忍的流川吐出两个字眼，清脆的巴掌声让两人都怔住。
樱木不可思议的捂着热辣辣的脸颊，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打了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在高大的樱木面前，流川身形略显单薄，眼神却毫不退让直视着樱木。
目光对峙。
空气几乎凝固。
窗外风云突变，惊雷闪电，划破长空，天地失色，措手不及。
“你打我？”樱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白痴！”长久的压抑让流川也猛然爆发，“你走！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收尸！”他推开大门，暴雨滂沱，雷鸣电闪。
“流川？”从来没见过这样激动的流川，樱木反而有点被吓住了，呆呆的看着流川。
流川站在屋檐下，身后闪电青光隐隐，雨水密如珠帘。阶前滴水和庭上溅起的水花很快湿透了长衫，他的眼神亮得吓人，嘴唇抿得死紧。
樱木忽然觉得害怕，风云中的流川有一种随时会消失的错觉，他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抓抓头发，樱木走近流川，迟疑的：“本天才……不和你这个书生计较……原谅你……”樱木伸手想拉流川进来，流川侧身避开，收手不住的樱木险些滑进雨中，只能狼狈的抓住门框。
流川脸上神情略松，无可奈何的低念，“白痴。”伸手扶住樱木。
樱木嘿嘿笑开，顺势把流川拉进屋内。
碰到流川冰冷的手，樱木皱起眉，“都湿透了。”
流川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流川……”
“要送死请遍，不关我的事……”
“流川！”樱木懊恼的叫着，“我说错话了。”
樱木的坦白让流川发不出脾气，只能在心里骂他白痴。抬起清亮的眼看着他，流川仍有疑问和担心。
“听你的安排。”樱木不甘的捏紧了手指，“我相信你。”
心里一宽，慢慢的暖上来，流川有莫名的感动。
樱木看着流川，湿透的眉眼如雨后山水，脸上忽然一热，他连忙看向窗外，“雨停了。”

雨中天气清，雨后花木新。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扫尽烟尘。
流川心胸为之一爽。
拼将一身尽，洗尘埃。
他露出了进京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雨过天晴。”樱木喃喃的说着，错过了流川转瞬的微笑。

雨过天青。

还有风雨中曾经的相濡以沫。

雨后无痕。

只有阶前，还有一点两点，未干的水迹而已。

“雨停了。”仙道望着窗外，轻笑着。
藤真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藤真微带苦涩的想到那把雨过天青伞。无声的叹息，声音依然平稳：“牧还在三方之外，似乎静观其变……”
仙道漫不经心的听着。
檐前积雨，点点滴滴落在新绿的梧桐叶上，晶莹剔透，将坠未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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