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剑痕录

 

三、奇案

且说仙道离开湘北,扬鞭策马,顷刻间便已回到了越野府。
越野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前厅来回踱步,见仙道进来喜出望外,忙迎了上去。
“仙道,今日这洛阳城可是有件大事啊。”越野脸上又是欢喜,又是焦急。
“怎么了?”见越野如此表情,仙道不由得好奇。
“你可曾听说过泽北荣治这个人?”越野面带神秘,声音也放低了些。
“可是那山王府的小王爷?”仙道对此人也略有耳闻,“听说这位小王爷不但人品出众,剑法更是高明,在京城中独领风骚无人能及。”
“正是。你可知道,他此刻就在洛阳城。”京城的小王爷到了洛阳,也难怪越野兴奋。
不等仙道开口,越野又道:“他此次到洛阳,是为了给三天后的比武大会督阵。”
“比武大会?”
“不错。今年为了推举武林新人,洛阳城的各大习武世家均会全力以赴,争取拔得头筹。对了,你今天去的湘北就是其中一家。”
“那其余的又是哪几家?”仙道目光闪动。
“丰玉、津久武、三浦台……” 三浦台?果然没错!那帮人意欲劫持彩子就是为了这比武大会罢?
见仙道沉吟不语,越野继续道:“丰玉家名声最是响,而且他家与山王府往来甚密。因此,今夜丰玉家会设宴为小王爷接风洗尘。”越野顿了顿,他知道仙道对此类应酬最为厌恶,但又不得不说:“这夜宴的帖子我已是收到了,只是……”
“只是要我与你同去?”仙道见他吞吞吐吐,早已料到。
“你一向是不肖出入此类场合的,”既已被仙道猜中,越野只好道:“只是有你这个好兄弟在身边,心里也踏实些。”
仙道微微一笑,“也好,我正想见识见识那小王爷的风采。”
越野见他应允,心中暗喜,立即吩咐下人去准备礼品不提。

华灯初上,仙道便与越野同赴丰玉府。
远远的就看见丰玉府偌大的一座宅子是张灯节彩,人声鼎沸,似过节一般。待走到门前刚下马,便有一人迎将出来。“越野公子光临,真是蓬壁生辉。”仙道定睛一看,来人面容粗鄙,体格健壮,一撇傲慢的唇须及一双骨碌碌不停乱转的眼珠尤其令人生厌。越野似乎与此人相识,微笑打趣道:“不敢当。那令贵府蓬壁生辉的人在里头坐着呢,我今日只是陪衬罢了。”那人打个哈哈,拱手让路,面上十分得意。
进得府中,越野方才悄声道:“此人名为岸本,是丰玉当家南烈的心腹。做事最是心狠手辣,我都让他三分。”
这岸本既是如此,想那南烈也好不到那里。仙道皱了皱眉头。
入得大厅,便见处处皆是衣着光鲜的翩翩公子。虽是满身绫萝绸缎,满口之乎者也,举止难掩轻浮。
“洛阳繁华子,长安轻薄儿”,此言不虚啊。仙道暗自叹息,脑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白衣少年流川枫的身影。越野忙于招呼应酬,竟未发现仙道唇边那一丝莫名的笑意。
好容易在席间坐定,越野拉一下仙道,“上席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就是南烈,旁边那位应该就是小王爷罢。”仙道早已看出那位着黑色镶金边长袍、气度雍容的少年便是那泽北荣治,只是南烈面容清秀,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可憎。
越野却是没忘了他守备公子的身份,拉上仙道前去与泽北及南烈打招呼。
宾主寒暄,互通姓名,泽北倒是没说什么,倒是南烈将仙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再笑着加上一句“仙道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和嘴角不经意的冷笑,令仙道只觉脊上一凉。
眼见宾客已到齐,南烈起身举杯:“今日小王爷莅临丰玉,实乃丰玉之幸。此杯薄酒,乃替小王爷谢过在座的各位。”见众人诚惶诚恐,泽北微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在座皆是这洛阳城中的风流才子,今日相聚实为不易,各位千万要尽兴而归。”泽北话音刚落,南烈便击掌三声,屏风后竟涌出许多浓妆艳抹、满脸媚笑的歌伎。一时间,恍酬交错,莺声燕语,整个大厅是乌烟瘴气。
仙道推说身体不适,辞过了越野,一人离开了丰玉府。
离丰玉府已越来越远,震耳于聋的喧嚣和令人作呕的气息仿佛已被远远抛在脑后。抬头仰望空中一轮明月,耳边只闻得沙沙的马蹄声,仙道深深的呼吸甜美纯净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那比武大会既惊动了小王爷,必将发生有趣的事。说不定,那件事也可有些线索……仙道兀自想着,不知不觉便已到了。
只是,他未曾想到,有趣的事发生得如此之快。

次日清晨,仙道尚在睡梦中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来的,是越野。
“你可记得丰玉府上的岸本?”越野劈头便问。
“记得。”仙道点头。他生得那副模样,怎会不记得?
“岸本,昨晚被人刺死在丰玉府。”
仙道顿时清醒,霍的一声站起来,“走,看看去”。

岸本死了。他平日里骄横跋扈,结怨甚多,被人刺死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竟死在小王爷泽北的房间里,而且,在他惨白扭曲的脸旁边,放着一朵红色的奇异花朵。
当仙道踏入房间,一眼便看见那红色的花朵。他顾不得越野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上前,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花朵。“这是什么?”站在一旁的南烈皱着眉头问。
“此花名为血红罂粟。”仙道凝视着手中美得有些狰狞的花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我曾听说此花只能在天竺的深山中觅到,十分罕见。”小王爷泽北气定神闲,仿佛此事与他无关。“请问小王爷昨晚可是在这房中?”仙道回头问到。不等泽北回答,南烈便抢道:“小王爷昨晚是宿于群芳苑,今晨发现此事后方才赶到这里。”仙道见泽北虽精神矍铄,目光中却流露疲态,自是昨夜纵情狂欢的结果。
“那岸本为何会在这里?”越野观察许久,向南烈问到。问得好,仙道微微点头。
“想是昨晚喝醉了,误闯了小王爷的房间。”南烈的脸色,有些尴尬。
仙道细细查看尸体,死因是一剑穿胸。那一剑想必是太快,伤口只渗出了少许血渍。果然不错,连刺中的位置与力道都是一样的!
“那刺客又为何要杀了岸本?”越野是越想越糊涂。
“这个,想必那刺客原本是要行窃,谁知惊动了岸本,岸本自然上前阻拦,却就此遭到毒手!”南烈咬牙切齿,怨恨已极。整件事情,似乎也解释得合情合理。众人纷纷点头。
“请恕在下卤莽,”仙道朗声道,“我认为这刺客的目的是要刺杀小王爷!”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你凭什么在此胡言乱语?”南烈大声喝道,额头已上渗出冷汗。在自己府中若发生刺杀王爷的事,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干系。
仙道知他一心想摆脱牵连,并不理会。继续道:“若是劫财,为何不拿走这个?”众人才发现岸本手中竟紧紧握着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还有,这刺客作案的手法与半年前发生在长安的一桩奇异命案如出一辙!”
越野眉头紧锁,“半年前?你是说,伊藤他……”伊藤忠是长安府尹次子,与仙道和越野均是莫逆之交。本是青春年少,却在半年前暴毙。越野只知当时仙道悲痛之极,却不知其中另有隐情。
“不错,伊藤当时的状况,与今日一模一样。”血红罂粟,又快又狠的剑……仙道暗暗发誓定要生擒那刺客为伊藤报仇雪恨。
“那……如今却该如何?”南烈只觉浑身冷汗,双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那刺客既留下这血红罂粟,必是以为得手。”仙道望向泽北,“若我们向外放出风声,岸本之死以窃案了解,同时小王爷在闹市现身,那刺客,必定还会出现。”众人都是一惊,这岂不是将小王爷做了活饵?当下无人应声,只看着泽北怎生反应。
泽北无视众人疑惑的目光,只看着仙道微笑:“这刺客既如此厉害,少不得要见识一番了。”他本是成名已久的少年剑客,自是不会胆怯畏缩,更何况这案子如此诡异,多少也有些好奇。
见泽北答应,众人皆松了一口气。仙道虽只微笑点头,心中也是颇为欣慰。毕竟泽北的态度使这案子有了一线曙光。
于是,越野吩咐手下去散布窃案的消息。而仙道,则与南烈、泽北并越野同去招摇过市,只盼能被那刺客瞧见。

一行四人都是举止风流的英俊少年,偏又是锦衣玉鞍,前促后拥。谈笑风生间,竟是人人侧目,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既羡又妒的目光。
待路过洛阳城最大的酒楼陶然居时,听南烈说这酒楼的女儿红与叫化鸡乃当世一绝,四人便下得马来,捡个楼上清净的雅间品尝一番。
到底是王孙公子,片刻也是忘不了逍遥享受。仙道苦笑,心中只是想着如何擒住那刺客。
终于酒足饭饱,四人下得楼来,仍要去那城中游历。
待走到鸦雀无声的前堂,四人竟同时停下脚步。
酒楼的大门外,站着一位白衣少年。
他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白麻布长袍,午后的熏风让他的黑发在风中轻轻舞动。那如星辰般闪亮的黑色双眸,那难描难画的绝世神采,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瞬间止住了呼吸。
“泽北荣治。”那少年冷冷说道,目光掠过呆若木鸡的四人。看到仙道,他似乎怔了怔,眼中随即闪过的蓝色火焰令仙道尤为熟悉。
“抱歉,我们似乎素昧谋面……”听那少年叫自己的名字,如痴如醉的泽北终究是反应了过来。
“拔剑。”那少年以手中长剑指住泽北。虽无他言,意图却已一目了然。
“不知死活的小子。”南烈一心讨好泽北,一声断喝就要冲上前。
“慢!”泽北伸手挡住南烈,目光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白衣少年。“既是比剑,我倒是求之不得。”泽北眼中流露出难掩的兴奋。
只见泽北右手轻扣左腕,顷刻间右掌已握住了一柄寒光四溢的剑。因剑身较软轻颤不止,发出一阵悦耳的微鸣。
好剑。想不到这泽北的剑,竟是藏在衣袖内。仙道暗暗吃惊。
泽北面带微笑,手抚剑身,突然身形一闪,剑已刺出!
泽北的剑法沉稳犀利,有王者之气;而白衣少年的剑法却是清新灵动,有出尘之意。
二人一黑一白,你来我往,直斗得天昏地暗,连那似火的骄阳也失去了颜色。
忽见泽北单腿着地,整个身体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回手就是一剑。这一剑着实是快到迅雷不及掩耳,泽北也不禁面带得色。只因这一招“扭转乾坤”是泽北的成名绝招,自他出道从未失手。
眼见泽北就要得手,仙道却在心中暗自着急。
只见那白衣少年不闪不避,抬手一剑直向泽北。若泽北的剑刺中他的胸膛,那他的剑也必将洞穿泽北的咽喉。竟是真真正正不要性命同归于尽的绝招!
泽北大惊失色,急忙收手。这一收之下,无法立足,整个人硬生生的摔到了地上。
那白衣少年见他摔的狼狈,也住了手。仍是手握长剑,傲然不语。
“少侠好剑法。”泽北虽是惊魂未定,毕竟久经江湖。他起身拱手施礼,竟是风度不减,“泽北今日甘拜下风。”
白衣少年见他认输,扭头便走。在转身的一瞬间,仙道又感觉到了他有意无意的冰冷目光。
“少侠慢走,请留下姓名。”泽北见白衣少年要走,不禁疾呼。
那白衣少年头也不回,展动身形兀自离去,未留下只言片语。

“他究竟是谁?”泽北凝望着那白衣少年的背影,怅然自语。
流川枫。仙道在心中默念。不知为何,却没有说出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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