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剑痕录
二、比剑
洛阳城。越野府。
听荷书斋是越野府中最幽静清雅的所在。现在，初到洛阳的仙道彰却成了它的主人。
“若是把我当兄弟，就莫要嫌弃。”越野宏明，那个在别人眼里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守备公子，在和仙道说话时却是如此亲切随意。也难怪，自从那年仙道在书院中将欺负越野的恶少们狠狠教训一顿之后，越野便将仙道视作无出其右的手足了。
仙道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一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笼罩在冷月下的荷塘。丰腴圆润的荷叶，顾盼生姿的荷花，在月光下仿佛罩上了一层淡紫的薄雾。一阵晚风掠过，塘中的荷叶荷花也似活了一般，时而绵绵絮语，时而耳鬓厮磨，一时间，竟教人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好个听荷书斋。仙道心中暗自赞叹。此处为求清净，距离上房和正厅颇有些距离，而且位于整个府邸的角落，不但免去了人声嘈杂，夜晚出入也是极为方便。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那件事也是暂无头绪，养精蓄锐才是要紧……想到这里，仙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仙道尚在梳洗，越野便打发两个人来说是今日要陪父亲去拜访一位极重要的客人，无法脱身。仙道或在府中小憩，或是外出游览，只管吩咐下去。
仙道略一思索，便向来人说：“既如此，就烦劳各位为我备马罢。”今日天气尚好，正适合到城中逛逛。
那下人见仙道入住听荷书斋，便知此人与少爷的交情决非等闲。但眼前这位公子，虽年少英俊，风度翩翩，却着装朴素，为人谦和，与平日里那些骄奢淫逸的达官贵人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心中好感不由而生。听得仙道要备马，便笑道：“公子的马可是那匹白色名为追风的？”
见仙道点头，又道：“这就下去预备了。只是公子出门前，请用些清凉的早膳。外边日头毒，公子可要保重些。”
难为他想得周全，仙道点头默许。下人们出去备马的备马，传膳的传膳，自不必说。
仙道正一边用早膳一边寻思着今日的去处，又有下人进来传话：“公子爷，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湘北家的百合小姐要见您。”
来得正好。仙道立刻放下碗筷，起身就走。
远远的，就看见身着浅蓝纱裙的百合站在府门前等候。仙道迎上前去，含笑施礼：“不知百合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百合见仙道仍是着一件锭蓝的长袍，容光焕发，笑容可拘，还未讲话已是先红了俏脸。“我家小姐想请公子到府上一叙。”说罢低下头，只担心仙道不能成行。
“既是彩子小姐相邀，自然只有从命。”百合心中大喜，没想到仙道一口应允。
“仙道公子，请。”百合的脸，犹如三月的桃花，绽放着迷人的笑。
湘北府位于洛阳城的东面，与越野府附近的繁华喧嚣不同，这里较为偏僻安静。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掩于青松翠柳间，少了朱红金粉的浮华，却凭添几分朴实与亲切。凝重结实的风格，隐隐透出不同寻常的气势。
白玉阶前，桃红色的身影静静伫立，正是彩子。
“我说仙道公子必会赏脸，果然没错。”彩子拍手笑道。
“百合姑娘亲自上门，怎敢推辞。”仙道朗声答到。待拾级而上，才发现彩子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
此人年龄与彩子相仿，虽然身材矮小但眉清目秀，尤其是目光灵动，一看便有过人智慧。此刻，他似乎漫不经心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仙道。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仙道迎着那目光，上前一步。
“宫城良田。”虽然宫城并未多说，仙道却分明感觉到了他眼中的敌意。
一行人说说笑笑，过了穿堂，直到前厅。
但见厅中上座是一位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老人。下首是一位年轻男子，因他正与老人讲话，仙道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仿佛身材甚是魁梧。
“师父，大师兄，仙道公子来了。”听到彩子的声音，年轻男子起身回头。仙道不由得一惊。这男子身如铁塔，虎背熊腰，面容虽不敢恭维，另有威武之势。
“在下赤木刚宪。听彩子说公子昨日拔刀相助，在下不胜感激。”赤木一抱拳，言语温文而雅，与外貌竟大相径庭。
“这是家师，安西老师。”彩子笑吟吟地指着那位老人，仙道心中又是一惊。安西？莫不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发鬼”？“白发鬼”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已近十载，想不到竟是到这里隐居……
“呵呵呵……”安西微笑着走到仙道面前，“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众人正寒暄，彩子却四处张望，皱着眉头道：“樱木和流川两个去了哪里？”
“唉，我方才正与老师说到他们两个，”说起那两个人，赤木长叹一声，似乎也一筹莫展，“才刚言语不合又打了起来，此刻恐怕已把后园闹翻天了。”
什么人竟然连这赤木都制服不了？仙道不禁有些好奇，便跟着众人奔向后园。
所谓后园，是回廊和柳树包围的一片草地。正值盛夏，翠柳轻拂，绿草萋萋，几只黄鹂停在山石上觅石，是个绝佳的去处。
忽然间，屋檐上落下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只见剑光所到之处，身形交错；龙吟破空之声，此起彼伏。看来是激斗正酣！
仙道远远在回廊下站着观战，本是想看看热闹，慢慢地，眼神却专注起来。
那白衣少年不但身形空灵飘逸，翩翩若仙，手中的一柄长剑更是迅如闪电一气呵成，没有半个多余的动作！而那着红衣的少年，剑法如同他那一头赤发，很是古怪，就连姿势也是有些别扭。但是，他的步法却异于常人的灵活敏捷，因此虽然功力不如那白衣少年，却还能够勉强抵挡。
这两个少年，应该就是安西的另两个弟子了。仙道在心中暗自喝彩。看他们年龄与自己相仿，资质却绝对是世间罕见。特别是那白衣少年，举手投足间已流露自成一派的大家风范，今后必将扬名天下，前途无量。
“当”的一声，那红衣少年手中的长剑突然脱手，而白衣少年的剑，已指住了他的胸膛。
死一般的寂静。炽热的空气中，只能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
“够了罢。”赤木沉声喝道。其余的人，仿佛都松了口气。
“死狐狸！”那红衣少年跳起来，无视胸口的长剑，举起拳头就冲了上去！
“大笨蛋！”赤木怒吼一声，飞身跃上，铁拳结结实实地砸在红衣少年的头上，看来是真的恼了。“樱木花道，你休想胡闹！”
他原来叫樱木花道。有意思。仙道注视坐在地上脸涨得通红的樱木，却发现他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仙道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原来是一位穿粉红衫的少女。而那少女，此刻正站在白衣少年面前，手中握着一条汗巾，神色之中满是关切。在看那白衣少年，却是一脸漠然，显然不为所动。原来如此。仙道在心中长叹一声，默默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剑，递到了樱木面前。樱木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少年，接过长剑，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仙道微微一笑，转身回头，却意外地遇上了一双如黑宝石般晶莹透亮又让人寒彻入骨的眼眸。
“你是谁？”冷冷的声音，是那白衣少年。
“仙道彰。”很奇怪，仙道觉得和这白衣少年对话似乎不需要太多的客套。
“可会用剑？”白衣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名字。
“略知一二。”仙道细细地打量着白衣少年。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凝脂般雪白的肌肤，乌黑的短发，轻扬的眉稍，薄而俏的嘴唇……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白麻布衫，那神采却是尘世间的任何人都无法企及。居然有这样的人，难怪……
“亮你的剑。”白衣少年仿佛连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这算是命令么？如果说那樱木花道是一团火，那么这少年就是一块冰了。仙道忽然想起前日在翠柳茶庄教训黑衣汉子时，说他练什么冰雪神功一到热天就溶化……这白衣少年冷冰冰的样子，想来也是练了这类的功夫，只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溶化……想到这里，仙道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仙道只觉寒光一闪，长剑已指住了自己的咽喉。
白衣少年分明是被仙道的笑激怒了，“你觉得很好笑么？”乌黑冰冷的眼眸中杀气渐浓。
仙道怔了怔，事已至此，想来解释也是枉然。回头望了望彩子，发现众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见仙道回头，彩子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本是登门拜访一团和气，如今却要动手打斗，多少是有些不礼貌。略微沉吟，彩子上前说道：“今日比剑本是不妥。只是我这师弟的性子太拗，你若是不答应他是万万不肯放你走的。不如就比上一场，姑且不论胜负，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公子的剑法。”众人点头附和，其实，大家对仙道的武功也多少有些好奇。
“好罢，”仙道无可奈何地微笑着，对白衣少年点点头，“请。”
“你的剑。”白衣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再次提醒。
“这个么……”仙道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飞身掠上一棵大柳树，折下了一支柳枝。他满意地笑笑，“就用这个罢。”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了口凉气，那白衣少年的眼中更象是要喷出蓝色火焰来。
“仙道公子，”彩子有些勉强地笑着，“你以柳枝迎战，未免有些不尊重罢。”
仙道抚着手中柳枝，微微一笑，“第一，今日的比试只是切磋并非决斗，既是点到即止，使用何种兵器定是无妨。第二，我的剑出鞘必见血。大家既是朋友，何必伤了和气？”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彩子也不再有异议。
仙道正待说“请，”却想起一事。“既是比试，理应通报姓名才是。”他望着白衣少年，依然是淡淡的笑，“请问……”
“流川枫。”白衣少年昂起头，脸色越发苍白，握住长剑的手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两个人静静地对峙着。
越来越浓的杀气笼罩着仙道。他没有动，他在等待着。
你不用剑，我就逼到你用剑为止。流川枫手腕一抖，长剑已向仙道刺出。
好快的剑。仙道在心中暗自称赞。这个流川枫，出剑的速度的确惊人。只是，出剑要快，除了本身的速度外，更重要的是要准确地判断对方的反应和意图，才能迅速地决定所使用的剑招。也就是说，如果无法确定对方的意图，那自己就难免露出破绽。仙道，就是在等待破绽的出现。
流川的攻势越发凌厉，而仙道左避右闪，并不还招。虽是有惊无险，众人的手心都是捏了一把汗。
见仙道一位闪躲，却不出招，流川银牙一咬，转眼间便刺出了十一剑！招招夺命，剑剑封喉！仙道似是有些手忙脚乱，在躲开最后一剑时，竟露出了左胸的空门！
好！流川眼中一亮，不假思索扬手便刺！而避无可避的仙道竟将手中柳枝迎向剑锋……
“仙道公子小心！”百合不禁惊呼一声。毕竟，以柳枝抵挡利剑，无异于螳臂当车。
就在长剑将要削断柳枝的一刹那，仙道手腕一转，柳枝改变了方向顺势粘上了剑刃。流川只觉得虎口一麻，长剑偏离了方向，“哧”的一声，剑尖已划破了仙道的左臂！百合已叫不出声，众人的脸色也全都变了。
流川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有些迷懵，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因为，仙道手中的柳枝正抵住自己的胸膛！
待看清这一幕，在场的每一个人又都怔住。
胜负已分。
仙道看着手臂上被百合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有些哭笑不得。
从刚才起，大家就都没有说话。
想到流川枫临走前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仙道就不禁微笑。这个少年，不止剑法出类拔萃，连脾气也与众不同。看他的模样，竟是十二分的不服输。不过，今日也是险中求胜，得来不易啊。
“仙道公子刚才那一招，的确是精妙绝伦啊。”安西端起茶杯，口气中满是赞许。
仙道抚着伤口，笑道：“名师出高徒。晚辈胜得侥幸罢了。”
正说着，见百合一路奔进来，似是有要紧的事。
“仙道公子，”百合抚着胸口，娇喘连连，“越野府上派人来，请公子速回。”
听是越野叫人来请，仙道立即起身，“安西前辈，各位，我先行一步，容改日再聚。”
与众人一一告别后，仙道转身离去。
“此人不可小觊。”看着仙道远去的背影，安西淡淡地说道。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惟有百合痴痴望着仙道绝尘而去，竟没有听见安西的话。
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