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九 癔念~

 

我已经很久没笑过了,那个家伙还在快乐着么?

为什么现下没有了战争,反倒不如在歧山时想他?是,庆幸自己与他终于有了人为的距离,避免了被他看穿的机会?

难道自己真的是不堪一击?曾经渴望着一对一的较量,也都淡如烟云了么?

再没有什么事的话,连火尖枪都要生锈了。


今日微雨,我不当值,是照例收到杨戬的信的日子。看那灰雁呆头呆脑衔着信的样儿,就有些像它主人。

看着看着,我笑了--分明跟那家伙一样嘛!寻寻觅觅,左顾右盼,总之,不老实。

"呼"地一道紫光,半空里多了让我头疼的人,少了灰雁。

没有惊喜,我皱眉望着杨戬。在原来有心的地方,是一阵慌乱的悸动。

如我所料地伸手拂着我的脸。杨戬,你只是在乎拥有这张脸的"人"么?

"不高兴?我可刚刚看到你在冲着灰雁笑呐!"到底是谁在笑?没事就笑得白痴一样!

他应该不会逼我非要跟他一样聒噪吧?用目光表示不反感他的到来,用目光表示"请坐",用目光表示"人都让我打发走了,没多余人手侍侯你"。他,都看懂了。也是真方便啊。

习惯性地先放出一朵笑,才开口:

"跟我走吧!"

"去哪里?"为什么我每次都不会表示拒绝呢?

"你说去哪就去哪,我怕你闷坏了。"什么啊,我以为你有好地方!

"珏山。"撬开牙缝儿的是这两个字。


许久没见人间的景致了。我倒在草地上,任熏风吹动衣袂飘翻。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红枫如火的时候,我都没有赶上。现在是春天,绿莹莹黄嫩嫩一片,怪恼人的。

为什么会想到这里?不清楚。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啊。"身旁的人不知在说给谁听。"灌江口乃污浊之地,陈塘关为庸碌之所,唯有这里,才是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这个地方很像你啊,让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了。"

他,怎么总在我懵懂时做出解释?不由得看向那个人。

双目,是微阖着,似两道弯月;鼻准,挺拔在脸上,偶尔牵动一下鼻翼;口唇,出乎意料地没有挂上似是而非的笑意,可心眼里,仿佛真的沉静下来,纤尘不系。和以前,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更加,令我,困扰。

真的是想见到他,原来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变,不止是他没变,我也没变,一种我不熟悉的感觉非但没减弱,还变本加厉了。我不是没有心的么?

"怎么弄的?"突然发声问他。

"什么啊?"他曲起一只胳膊枕在脑后,派另一只寻获我。

"你的额眼。"看着他盲目的臂膀终于捉住我的手,就势翻到我身侧。睁眼。

"是个……很没意思的旧事。"在吸取我眼睛里的能量么?

"不愿意说就算了。"也许是他的伤疤。

"只要你想知道,我怎会不说?"一只肘撑在地上,歪着脸端详我。他以为他是顽童么?那样子。

"……从前有个无所不能的人,恩,现在是神了,从他掌管了人界与仙界后,就自以为是真正的主宰。他不允许别人忤逆他。可是,他的姐姐却犯了天条,跟一个凡人……相恋了。"

这是在说玉帝么?

"他将他姐姐打入天牢,丝毫不顾她已有孕在身。那个凡人,早已被他当着姐姐的面用雷--劈死了。姐姐心神俱伤,早动了胎气,诞下一个孩童,一个一出生就带有堕天印记的孩童。堕天,就是多长了一只看穿一切的眼睛。"

看穿一切!我打了个激灵。杨戬伸手抚摩着额眼,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在叙说别人的事,我却觉得不忍起来。他,还有这么不幸的历史。

"那孩子被丢下天界,自己在山野长大,被仙人收徒,学了几门武艺神技,有人告诉他父母皆亡于那个大神之手,该当报仇。可那孩子却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终日只是狩猎嬉游。那孩子并非好斗之人。他只是想,即便将那大神打倒推翻又如何?天上人间一片大乱,到头来于谁有好处呢?他本想跟他母亲的弟弟永无瓜葛,却不料无意中救了正出巡而被巨怪困住的大神,那大神识得那孩子,反认了做外甥,封了仙位。这虽非那孩子的本意,但一切都是他命中注定,在劫难逃的。没奈何,仙宫是不去,有了名位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所欲。"

"你真的从未想过复仇么?"那真的是杨戬么?

他浮出一丝苦笑。"若非我暗中寻访到母亲逃了死劫藏在深山中,一定不会饶玉帝!其实是母亲央求我不要报仇的,她自己反到自觉罪孽深重,因为,她又生下一个女孩,不想再让那孩子背负上一辈的罪了。否则……"

否则,他会像我当年大闹水晶宫一样将天宫掀个底朝上!

"杨戬,你信命么?"我想说,为什么我们都被命运控制着,不能自主。

"信啊。"他看着我,还是笑了。"若非当年我没有开杀戒,怎么会让我遇见你?"

一瞬间的心神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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