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祭

 

相簿上的流川,寄托了我少女时代全部的梦想和爱恋。他是那样完美,那样出类拔萃,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他已经去了,回到上帝身边,而我,仍是寂寞地对着镜子里愈加老去的岁月,任核桃纹开遍我的脸。

刚刚翻出流川枫的日记,从上帝国芭蕾舞蹈学院起,看他怎样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他的身体,他的心灵。

有很多人不喜欢流川的长相,说“有点阴性”,我认为他完全可以代表已知甚至未知的美感,他像阿波罗的雅辛托斯,太阳神最宠爱的少年,纯美的,清风般的,摒弃一切世俗理念的。——阿波罗,尽管我十分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仙道彰就是流川的太阳神,为他沐风蔽雨,为他执辔牵弓,让他自由自在,让他接近天堂。

难道我是善妒的西风么?难道我就是夺人所爱的西风么?

~~~~~~~~~~~~~~~~~
安西先生说“爱上神是很危险的事”时,我正沉浸在流川枫营造的芭蕾的氛围中,我看到他落地的一条腿支撑了全身的重量却那样和谐匀称,每一道线条都仿佛经由神的手抚摩过。

是的,流川就是神,舞蹈之神。爱上神是很危险的事。

可我乐此不疲——神也是由凡人来供养的。

经由一段时间的训练,我已经能随团参加一些节目的演出了。不过都是些跑龙套的小角色,诸如《天鹅湖》里的被施了魔法的一群少女中的一个,《吉赛尔》中的村姑,《葛蓓莉亚》集体舞中的陪衬等等。我一心一意尽我所能地跳着,甚至以为自己真的是要当一个称职的小舞伶。

这一天雪下的很大,貂皮下我半裸的双肩有些承受不住寒气,但一想到在当晚仙道彰举办的筵席上,我又能与流川同桌共餐,多多少少感到湘北的气候不是那么可怕了。

踏进宴会厅,宾客们已济济一堂。

“我们只原谅美丽小姐的迟到!”这句话自然是出自主人仙道先生之口,我抱歉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上首是安西先生,下首是三井先生,安西先生旁边是小泉驹子女士,她裹着流光异彩的披风,态度就像一只高傲的天鹅。而我对面就是流川,他与仙道中间坐着一位别有风韵的异国女子,很干练的样子。她在和仙道说笑着,毫无顾忌。流川——正被另一旁女子的话吸引过去,很认真的倾听着。我简直是在做梦,流川会用那样友好的态度与女子接触!那女子丰美的乌发被高高盘起,耳边垂下的几绺发丝倒衬托出她的明艳。她好面熟。

“晴子亲爱的,不认识我啦?”

“上帝!是彩子姐么?”

“呵呵,我还以为你只注意我的这只呆鸟而装做不认识我呢!!”她隔着桌子大声笑道。

我被她说中心事,羞的赶紧垂下眼睛。三井先生打趣道:“天野女伯爵还是那么爽朗。”

被我称做彩子姐的,是湘北很有威望的天野伯爵家的家主,萨皇唯一特许的女伯爵,她的家族男丁不旺,而且天野老伯爵只有她一个嫡子,自幼就假充男孩教养,所以性格开朗大度,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我记得有一次赛马,她穿上男装,硬要跟我哥哥争魁首,临到终点被马颠下来把大家吓的大惊失色抢去搀扶她时,她倒“哈哈”笑个不停,连声说“真过瘾”。我很羡慕她,我也曾想像她那样自主快乐地生活,可我做不到。

跟她相比,我自觉是更纯粹一点的女孩儿。

听闻她前度出国游学,现在可能是回国了。人生多了经历,自然会有改变,难怪我一开始没认出她来。

她说的“呆鸟”就是指流川枫么?那俊美的人被挖苦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彩子轻轻探着身子跟我说话:

“晴子你还好么?我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老了,还没有结婚就有想做母亲的感觉了。”

“彩子姐你在说什么!”尽管彩子一直都是这样的语气,但我还是不习惯她大大方方就把“结婚”“做母亲”之类的词语毫无遮拦地说出来。

“哦,我今天再次见到小枫真的是很高兴,我以为没有我的庇护他一定生活得乱七八糟,没想到只是比以前又呆了点而已。”

流川对这样的话毫无抵抗之力,而且他除了无奈的微蹙着眉头外,那表情似乎说明他更喜欢这种好象被姐姐宠溺的感觉。

而,彩子右首的青年男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斜靠着,极力想注视彩子,又怕被发现的窘样儿,很好笑。

“三井先生,那个耳朵上有耳孔的先生是谁?”我一边用刀叉奋力跟烤的半熟的鹿肉搏斗,一边小声问三井寿。

“他是宫城伯爵家的小儿子良田啊,不务正业,专画下等酒馆里的丑角和舞女。你没看到他在追求天野女伯爵么?”三井先生冲我歪了一下嘴,灌了一口白兰地。

天野彩子?宫城良田?他们俩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彩子姐此时的心放在流川身上只怕倒更多一点。很奇怪,我一点也不嫉妒彩子姐,我只是羡慕她可以把手放在流川的肩头像男人那样拍了拍,还有流川在她面前也很听话的样子。彩子也是对流川有特权的,为什么我就做不到?

我反而有些同情那位顶着卷心菜一样头发愁眉苦脸的宫城先生了。

“彩、彩子,请允许我给您拿来那边的芥末,那会让这道菜更美味的。”

“哦,谢谢!——小枫,这回我从帝都给你带了点土产,还有一封流川太太的信!”

流川点着头,可以显见眼睛里闪烁着高兴的神采。他的母亲已经在帝都定居了,依靠仙道每月支付的流川的薪水生活得还不错。

那位异国女子跟仙道彰像老朋友那样的交谈,转而打量了一眼流川。

“流川先生,我看过您的表演,而您也应该看看我的,我已经完全抛弃了你们芭蕾那套繁冗刻板的形体动作,而是依靠人身体本能的状态,随性自然地跳动。怎么?您不感兴趣么?那会对您的舞蹈产生很大影响的。仙道先生知道我并不是个夸张的人。”

我想流川是不知道怎样回答,自顾自地用汤匙舀着汤往嘴里送。我看到他拿眼角瞟了一下仙道,而后者也正回递给他一个在我看来很暧昧的眼神。

哦,对了,这是相田弥生女士!我刚从报纸上看到的远渡重洋来神奈川做艺术交流的舞蹈革新家,是位旗帜鲜明的女权主义者。她的舞蹈摒弃了古典的美,动作都懒懒散散怪里怪气的。

相田女士没有得到回答,很不满意。顿了顿,又语出惊人:

“流川先生,您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么?”(注)

~~~~~~~~~~~~~~
人物原型
天野彩子——德·诺阿耶女伯爵 流川枫精神上及经济上的保护者
宫城良田——图鲁兹·劳特累克 浸泡在红磨坊的贵族画家
相田弥生——伊莎多拉·邓肯  现代舞创始人,女权主义者

注:邓肯不仅向舞蹈家尼金斯基求过婚,还向诗人叶赛宁和另一位科学家求过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