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祭


吉萨小剧院成了我现在每天都去的地方,我要在凌晨五点前赶到上早课,七点钟用我的贴身使女送来的早点,阅读一小时,然后再练功,一直到下午一点,中间只休息一两次。午餐都是同安西先生吃,我得以有与仙道彰流川枫一起进餐的机会,当然,没有交谈的机会。下午有一点午休时间,但姑娘们通常用这个空挡儿上街采购,紧接着又是全方位的技能训练。晚上有很多演出,这个时候我是不上场的,我还没有上场的能力,安西先生要我好好在台下或幕后揣摩名角的技巧。

已经一个多月了,很充实,但不快乐。我想尽一切办法在流川面前徘徊,想让他对我引起哪怕丁点注意。每次都是希望很大,失望更大。我总是坐在第一排最醒目的地方看他表演,最起劲的鼓掌,甚至得到安西先生的特许,可以观摩流川下午的单人训练。这个时候就只有三井先生给他教演新动作。三井演示一遍,流川便完完全全记住,在技巧上做的更加完美,快旋像旋风,劈腿像骑士,大跳像蹬羚。我实在不明白,流川的天赋那么好,干吗不允出一点时间来做点休闲的事,比如,谈个恋爱什么的。他总是在三井再三要求他休息的情况下才静置十来分钟,目光从来不向我瞟一下,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共同存在在一间屋子里。

如果,这时候仙道彰来看流川练习,三井先生会立即和我交谈起来,把流川丢给仙道一个人。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能感觉出来那两个人周围那种莫名的氛围,那是连神都不忍心打扰的氛围。两个人,仙道和流川,也不说话,一个斜靠着把杆,脸上虽无表情但是很有精神,另一个,一臂撑墙,时不时给对面的人拭去汗滴。偶尔低语几声,偶尔轻笑几声。

我很难过,真的难过死了。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我,一个千金小姐,对围在身边的贵族小伙子不闻不问,只是为了一个舞蹈演员,对我施了魔咒的舞伶,放弃了安逸的生活,没命的跳跃旋转,却得不到半点瞥视……我毕竟,也是有自尊的!即使仙道每次都会笑容可掬地跟我打招呼,甚至是很熟络地问长问短。对我来说,跟仙道每多说一句,我的心就会加深一到伤口;可是,我也想面对仙道,因为“他”也是面对着仙道的,仙道也是面对“他”的,我总希望“他”的目光能通过仙道辗转地落在我身上……

但是我笑容依旧。

三井先生和我成了挺投机的朋友,因为我们还算是同乡。他倒是把我当做小妹妹般的爱护着。在我失神的时候,他会突然要我做点什么来掩饰我的尴尬。很感激他呢。

他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尤其是有关仙道和……流川的。

“仙道啊,有名的浪荡公子。当然背地里说人坏话不是绅士所为,不过,仙道他似乎很乐意让人们那么看待他。”

“浪荡公子吗?”我微笑着嘎了一口茶,极力不让表情泄露出心里的秘密。

“十五岁掌握了六国语言,十六岁拿到神奈川帝国大学的文学学士学位,十七岁周游列国,组建了很多艺术团体,十八岁上,跟家里闹翻,老伯爵甚至向萨皇提出取消他授爵位的权利。”

“为什么?”这样的经历,没人能按捺得住好奇心。

“具体原因众说纷纭,总之仙道彰跟家里彻底决裂,还是因为个性使然吧?”三井若有所思地抱着两臂。

“我觉得,仙道先生的性格很好呢,对任何人都很亲切。”

三井对我笑了笑,“你还是个小姑娘,你没有看到过仙道发狠的样子。”

是么?是吧。最初遇到仙道,除了被他的笑容感染,更多的是颤栗吧?可为什么“他”可以不惧怕仙道呢?为什么,我会认为“他”是不惧怕仙道的呢?

“可惜仙道他不会结婚,否则倒是可以做晴子小姐的骑士。”

我刚想说“三井先生您说笑了”,三井突然轻叹了口气。

“流川——真的很不错啊……”

我当然更想知道流川怎样不错,示意三井继续说下去。三井有点没礼貌地看看我,拿起我的手吻了一下,说:“你到底对谁感兴趣啊?”

我的脸一下子胀起来,肯定红到耳根了。我没好气地假装埋怨道:“三井先生真是的,跟家兄玩儿了几次赛马,也不至于就粗俗起来。”

三井“哈哈”笑了几声,“我是说真的呢?”

我的心里直发颤。“您大概误会什么了吧?我只是很好奇罢了。”

三井促狭的表情好象在说“你这小丫头心里想的什么根本瞒不过我”。

“是的是的,我只是很好奇!”我这样说着,还是不好意思说出真实想法来。我是不是一开始就觉得爱上个舞伶是很掉价的事?

“流川,够好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三井向做吸腿转的流川喊道,流川充耳不闻继续自己的练习。我很不情愿地把目光从流川身上拉回来。

“您说过流川枫是安西先生最钟意的学生?”

“是的。因为流川身上留着最优秀的芭蕾舞者的血液。”

我知道,三井终于要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流川的母亲原来是帝都的贵族,是伯爵家的独女,从小喜爱芭蕾,与当时的芭蕾名角流川烈相爱并私奔。上流社会出了这种事,当然是要联合起来对付叛逆者了。流川烈最想成为帝国舞蹈学院的专署演员,这样就可以养活家人。因为学院是皇后陛下的私属财产,因此严格限制成员。流川烈的申请以“不是神奈川本国人”为由驳回了。尽管烈是名角,但他的演出处处受到上流社会掣肘。夫妇两人为了维持生计,组建了小型的芭蕾舞团,辗转在边境上演出,因不擅经营,很快就解散了。后来两人又以教学为生,勉强度日……”

流川的家世么?真是的我不希望知道的。

流川做完结束动作走到阳台上吹风,三井冲他点点头,继续低声道:“在流川烈最艰难的日子里,他的妻子都没有抛弃他。为了完成烈的心愿,两人冒着风险在神奈川境内诞下二子,长子楠,次子枫……”

我已经完全沉浸到三井的叙述里,想象着自己是流川的母亲,而流川枫是他的父亲。

“昔日的芭蕾名角和贵族小姐努力地抚养两个儿子,可,心高气傲的烈终于因为从事大量的体力活动又长期营养不良而撒手尘寰。那时候,流川枫才五岁。”

我黯然说道:“两个男孩子总可以帮母亲分担一些了。”

三井摇摇头,“可能是家族疾病的遗传,流川楠的智力发展缓慢,脾气乖戾异常,完全是个精神不健全的孩子,所以,家里的重担过早地落到流川枫身上。”

那是怎样一副图画啊:端庄秀美的少妇额头深镌上岁月的侵蚀,从未做过粗活的纤手已经习惯于在木筒里浆洗衣物,身边的是不知世事的懵懂长子和用稚嫩手臂挥舞着与身体不成比例的斧头劈柴的黑发小儿子……

我想象中流川的冷漠傲然应该是穿着精致蕾丝花边衬衣由五六个仆人伺候吃早点造成的。不不不,那样的人是无法成为优秀的舞者的。

“虽然生活很艰辛,但是流川太太有两个儿子做精神支柱。可就在流川枫九岁时,他的哥哥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他的母亲陷入极度忧郁中,不能做工养活家庭。这时的流川已经做出决定,要报考神奈川帝国舞蹈学院。一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二是因为,帝国舞蹈学院的学员可以享受国家丰厚的津贴,优异的人才将成为萨皇的明星。这你是知道的,像我们的小泉驹子女士……”

我有点哽咽地说:“他一定是考上了学院,他们家总该有转机了。”

“是啊,不过,流川的面试差点没通过呢。他太瘦弱太苍白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是高年纪的学生,偷偷趴在窗户上看过新生考试。我听到主考官说‘很遗憾流川君,我们觉得你的身体素质恐怕不能适应大量的体力消耗。’这时的流川没有像其他落榜的孩子那样或是哭闹或是沮丧,只是面无表情的,走到那间洒满了阳光的教室的一角,像王子一样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大跳,羽毛一样从这一边落到了那一边,没有任何辅助动作,而且,”三井眯着眼睛说着,“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当时的情形,他好象在空中停留了有一分钟之久,阳光照在他身上很耀眼,所有的人都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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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原型
流川枫——尼金斯基,追求纯粹又沉默寡言的舞蹈天才,被誉为“舞蹈之神”
仙道彰——加吉列夫,芭蕾舞蹈的经纪人及新艺术扶持者
三井寿——福金,才华横溢的舞蹈家兼编舞大师
安西——恩里科·切凯蒂,受聘于神奈川帝国舞蹈学院及仙道芭蕾舞团的资深教练
赤木晴子——罗慕拉, 湘北的贵族小姐,流川枫的狂热崇拜者
藤井由美—— 赤木晴子的闺中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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