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祭


“晴子,跟你母亲说,我要借用你们家开个招待会,麻烦你母亲张罗了。”安西先生用他的小胡子刷着随身带的伏特加酒壶,欲饮又止。我痛快的答应了。

总觉得和他们待在一起是最快乐的,即使想到今后要认认真真地训练,要战战兢兢地听安西先生的训话,要和大厅里的姑娘小伙子们一道挥洒汗水,也都没关系。那会让我接近“他”,让我有机会捕捉到“他”的气息,也就是说,走到我梦想彩虹的底部了,剩下的,只是努力地伸出双手采撷而已。

我不会太想当然吧?至少,上帝一直是很眷顾我的。

特意挑了一件象牙白的露肩晚礼服,我要向人们证明我长大了么。最应该陪同我的男伴都没能出席——哥哥,从来都不对什么歌剧啦,舞蹈啦这样的艺术感兴趣,只热衷于赛马和登山,用母亲的话说,简直不像我们家的孩子;而未婚夫,还不知道是谁呢。

跟在母亲身后走进大厅时,我多多少少感到尴尬。然而——

“原来您就是赤木子爵小姐,前天我真是失礼了。”伴着一个温文的笑容,说话者恰倒好处地弯腰鞠躬。是仙道先生!我把右手递出去,他只是嘴唇轻触了一下我的手套,像任何那些恪守君子之礼的男士一样。我心里淡淡地疑惑着:这么优雅的人怎么会和家里闹翻呢?无害的浅笑、摒弃礼俗的发式、标致又漾着闲随表情的仙道身上的确有着吸引人的特质,我想我对这特质还是有免疫力的,在他之前我早已被另一种“病毒”腐蚀了。

“听说安西先生收您做学生了?”

“哦,是的。不过我不会抢您团员的饭碗的。”

“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尽早将您聘到我的团队里。”无伤大雅的笑,而后碰响了各自的高脚杯。

仙道和我的寒暄我也记忆犹新,那是我们唯一不带冲突的对话。

“您想见一下本世纪最伟大的芭蕾编导么?”

 “怎么,难道说三井寿先生……”天啊,连三井都为仙道所用的话,他可真不能让人小觑了。当今有谁不知道芭蕾之星驹子小姐,又有谁不知道驹子小姐成名作《天鹅之死》就是出自三井之手啊,除此之外,他还重新编排了柴可夫斯基的三大名剧《天鹅湖》、,《胡桃夹子》、《睡美人》;创作出纯神奈川风格的独幕舞《沙特阔》;改良了芭蕾舞鞋的构造;还著书立说,出版了几本舞蹈的理论。当然,他本人也是位非常出色的舞蹈家。我小姑娘时看过他的演出,那时我们湘北曾万人空巷,虽然他比我也大不到哪去。

可是,仙道好象也不大么!我身边优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正胡乱应付着,主宾室那边走来一个很帅气的男子,及肩的半长头发保养得很好,散发着幽蓝的光泽。“日安,仙道!”

仙道向我翘了一下嘴,一付“说曹操,曹操到”的表情。

“你跑到哪里享福去了?”来的人自带一股狂莽之气,笑着与仙道搭讪。仙道搂着那人的肩。“这位是我们好客女主人的千金赤木晴子子爵小姐。这位是魔鬼的编导三井寿。”

果真是他!与当年的意气风发相比,现在的三井更多了一份坚毅和成熟。“幸会。我曾看过您的表演,您为什么不继续跳下去?”

“喔,那个啊,我随帝国芭蕾舞团到爱和那个小地方演出时,不小心从舞台上摔下来过,腰椎二度滑脱,只好改行了。您看,现在这里还落疤呢。”三井指着下巴上不易察觉的疤痕。“虽然不能跳舞我还能编舞,至少人们都没有忘掉我三井寿。”

“您哪儿的话啊,您正声名显赫如日中天呢。”我恭维着昔年的芭蕾王子,并努力用笑容加深这个确定。

“不能跳舞,只有看着小辈们出息了。对了,仙道,你的‘卡厄德夫’怎么没和你在一起?”我没有错过三井眼中转瞬即逝的一丝黯然,可一下子被他说的名字给吸引了。是不是“那个”人呢?仙道竟天气骤变一样换了脸色,半真半假地唬道:“不许你那样叫他,那是我的专利。”说完像是感应了什么人,快步穿过人群。三井促狭地夹眼睛,怂恿我跟在仙道身后。

老实说我无意探究仙道的隐私,不过三井的表情实在是有趣,再加上自己怎么能没有一点好奇心呢?“仙道和流川枫是须臾不离的。”我怔了一下,三井见我不解,补充道:“流川枫啊,您没看过他跳舞吗?他有我见过的最好的身体素质,是安西先生最钟意的学生,是仙道最……”三井努力在脑际中搜索着恰当的词汇想要概括他认为二者间的关系。我被一阵放肆的大笑吸引过去,是那边的仙道,正对着矮墩墩的安西先生,他旁边的是——“卡厄德夫”。

我欠身对三井致意,提着裙子向……安西先生快步走过去,至少要让大家认为我是向安西先生走去。家里的大厅什么时候变得宽阔起来,以前也不觉得的。

“卡厄德夫”就是流川枫的昵称啊!我早该知道的。那样黑亮的眼眸,那样傲然的姿态,那样丰沛的创造力的表演……突然想到了流川与我初次的照面却是我“献丑”的时刻,而且,他不屑的瞥视实在是刺得我心痛。

真能如我所愿么?

深吐出一口气,在鼻子上扑点粉,我清亮又不失娇羞地叫道:“安西先生!”

果真,在这一声之后的是安西先生关照的笑,仙道礼节性的笑,和流川的漠然。我简直认为他是太目中无人狂妄无礼了。毕竟,我是个长得还不错的贵族小姐啊!但以后,经过我积月累年的观察,才知道——流川貌似的冷漠无礼竟是极其缺乏与人尤其是异性交流的能力和兴趣,而这一切,又都是外界或说是一个人给他造成的。

流川穿礼服很像是古希腊的运动员穿着古罗马的盔甲,虽然身体都是完美的理想比例,但身体之外的附着并没能更好地衬托出主人的气质——流川,与其做剑拔弩张的战士,还不如做一名酒神的祭司,在懒散中清醒着,又或者,这样的人清醒过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杀伤力。这样想的话,仙道身上也散发着相同的气息,原来这两个人很相象呢!

我是多么想好好打量一下流川枫,但是女孩家的矜持让我只能对着安西先生点头,或是附和仙道得体的小幽默,就是,不敢正眼看流川。早知如此的话,我宁可躲在包厢里远远地看他在舞台上表演。尽管,我会看不清他乌发的光泽,看不清他蒙古利亚人种式的吊眼梢,看不清他坚挺的鼻梁与薄唇构成的漂亮侧面。

拥有出众的外表又身怀无可匹敌的技艺,这是上帝的垂青还是什么呢?

而,让我伤心的是,仙道把我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流露出“我们曾有一面之交”的表情,有的,只是寡言讷语和一点最起码的应付。他没有吻我的手,甚至连手套都没触一下,只微微鞠了30度的躬,姿态优美得我连使点小性子的借口都没有……

“幸会,赤木小姐。”冷冰冰,无机质。语调的潜台词是字面上相反的意思。我简直可以这样肯定了。

他,流川枫,只跟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或是说,只跟圈子里的几个人在一起:安西先生,他的监督;三井寿,他的编导(当然不仅仅是他的);仙道彰,他的……雇主。即使是其他的学员,也并不能常跟他攀谈。在他的周围,似乎有个人为的光环笼罩着,自身没有亮度的,只有眯起眼睛仰视了。

“啊,赤木小姐,是波尔卡,请您赏光跟我……”仙道高大的身体弯了个像他的微笑那么深的弧度,把我的畅想给打断了。我自然适时地接受了邀请,让自己离开快要陷入僵局的状态。

“阿基连加!”流川枫突然出了声,倒吓了我一跳。

仙道轻微地向流川摇着头,面带惯有的笑容,也可能还有更多,拉我进了舞池。

仙道的个子真的很高,他的舞伴应该是高挑的美女,但他照顾着我的步幅,竟也配合得比较默契,引来无数称赞的目光。我用余光就感觉到,其中有一对黑亮的眸子,执着而不解地望着我们,确切地说,是望着仙道。

 

Kaede ——Kaedev——卡厄德夫
Akira ——Akiranka——阿基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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