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再见樱花雨

第二日 童年 篮球 猴子 胖教练



我满心期望第二天能在圣林的“聚谈”里见到他,对,我说的是流川,那个无翼却拥有全部记忆的“人”,所以我起了个大早。

可直到最后一个人散去,他都没有出现。

我于是坐在原地发呆,我也让自己的目光爬上眼前的一颗大树,它几乎与流川曾注视过的那棵一样茂盛。其实圣林的树都是这么茁壮健康的,永远都没有休眠,永远都如春天里一样生命旺盛,永远都像最旺的生长阶段一样郁郁葱葱。

这里是天国么,不是人间。

所以没有轮回的春秋,没有循环的冷暖。

没有枯萎,只有润泽;没有衰败,只有兴荣;没有死亡,只有永生。

没有变化,只有凝滞。

我的思绪飞到人间,那些各自分明着的四季!我用着一种不自知的极欣喜的语气小声数着:樱花翻飞阳光明媚的春天,金色沙滩蔚蓝海水的夏天,红叶满山天高气爽的秋天,还有,白雪皑皑寒风凛冽的冬天!

想到冬天,那白雪肃封的日子,我的脑中忽然闪出一个画面。好熟悉,仿佛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人间事。

啊,是流川的记忆。

触摸过流川的记忆,我看见了本该永远在我“唯一记忆”之外的事。

一个朔雪寒天的日子,银装素裹,冰雕雪砌。扬扬的飞花接合了天地,却阻断了视线。

等待那亲切的脚步声快快响起,等待那熟悉的院门快快打开。七岁的小流川焦急地等待着。再用力搓搓小手,再使劲跺跺小脚,好冷啊,快要冻僵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就倔着站在屋门口等,非要亲耳听见那声音传来,非要亲眼看见那门轴转动,所以,非要站在屋门口,就算风再冷,雪再大。

然而小流川终没能记得那声音是如何传入耳中,那门页是如何缓缓开启的,他只记得父亲略显疲惫的面容满满地填在湿湿的眼睛里。他记得自己张着小手飞奔过去,在飘着雪的院子中紧紧抱住父亲的双腿,不放手,把头埋得低低地哭。

小枫,小枫?!父亲关切的声音高高地传来,你怎么了?小枫!?

仰起脸,胡乱地抹去泪水,看见父亲慈爱的眼角,还有那些浅浅的皱纹。

打架了?!脸怎么青了!?痛不痛?快告诉爸爸!

不开口。小流川不开口。他吸吸鼻子,用力地皱起眉头,紧紧地抿着嘴。

快告诉爸爸,为什么打架?

他们,小流川把眼神笔直地挑起,他们不让我玩球。他们说,我是小个子,是女孩子,他们不让我玩!

父亲后来有没有用温暖的大手捧起流川的小脸为他拭去眼泪并不重要,重要的和忘不了的是,他笑着亲亲他,然后告诉他说,他们是错的。我们的小枫是最棒的,没有人比得上,所以将来小枫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篮球手。

我们的小枫是最棒的...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篮球手。

是的,父亲那时是这么说的,而且他的笑容好明亮噢,好像春天一下子回到了小院中。

相信这经年的笑容和话语一定在流川的心中植得很深很固,因此再去翻视以后与此呼应的片段便不让人觉得偶然了。而那些片段中另有一个与雪天有关的记忆,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我想,还是等到迟一些再告诉你吧。

跳过很多模糊、断碎的片段,我惊讶着流川的记忆直到高中时才再度鲜活清晰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奇怪的家伙就是被流川称作“白痴”“笨蛋”或者“猴子”的人。不过他的模样真是惹人关注,我想那是颗火红色的头吧,火红色的。

我读到的关于他的第一个回忆是在一个天台上,好像是学校的天台,因为他和流川两个人都穿着制服。

内容很简单,那人辟辟啪啪地说了些什么,两个人便开始拳脚相向了。反正流川的理由很单纯,绝不容许有人打扰自己睡眠,天台上也不行。当时是否还有别人在场已经记不得了,而且打了一阵之后,竟还不知道红发人的名字。(他好像说了,但谁去记它?!)

再出现那颗红脑袋,便是在一个篮球馆里了。

樱木!别人这么叫他。

白痴!流川却如此称他。

虽然我对这个古怪的樱木很感兴趣,无奈流川脑海中关于他的片段虽不少却都太过零碎,而且我看到他大多数的嘴脸又都是愤怒着或者不满的。真是搞不懂,两个人为了什么闹到这份田地。当然,既然流川自己都不清楚冲突背后的原因,我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被他和其他人称作安西教练的胖大伯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叫那胖大伯教练,再后来,我就更不能相信他竟是他们的篮球教练了。

他那“可人”的身材哟,还有糯米团一样和善的脸盘。

可是他的威严却让人摄服。如果不是他,真不知那次流血事件会怎样收场。长发的叫三井寿的人扑通跪下时,流川清清楚楚记得他脸上原先的玩世不恭和嫉恨是如何在瞬间瓦解和崩溃的。透过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流川环视四周,每个人都喘着气,挂着红,却恭恭敬敬地肃立着,像是等待宣判。可惜他已经不记得胖大伯跟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只知道后来,叫三井的闹事头子竟成了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还是队里不可或缺的远投手呢。

之所以要提安西教练,是因为我必须要讲下面这件事。

它在流川的记忆里举足轻重,不但反复出现,而且每每都是带着极重的火药味。

你仍未及仙道同学呀...安西教练慢慢如是说。

你仍未及仙道同学呀...流川也如是真真切切地听到耳朵里。

未及仙道呀...然后记在心上。

仙道...仙道...嚼着这个名字,流川似乎因为他,因为教练的这句话而暂时取消了去美国的想法。

仙道...仙道...我也不停念着这名字。

我知道他是谁。

因为他很早便出现在流川高中的记忆里了。

而且之后,他一直出现。

一直出现,直到最后。

他便是那个笑起来让人连心尖都会暖起来的男孩。

然而他与流川的初遇却不是由这笑容开始的。

其实当时他也笑了,而且还用手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向他的教练陪着不是。可那笑容看在流川眼里不爽极了。

欠揍!比赛竟然迟到!咱们场上见!

谁知场上一见,先是被他笑眯眯的眉目激得攥了拳,接着又被他“游戏”得紧咬牙。

这次是两个噢。他边说边竖起两根手指,朝着流川和樱木眨眼睛。

那一刻,简直到了气冲顶门的地步,发誓拼了命也要打败他!

可是还是他们赢了,还是他赢了。

事隔很久,谁还能记起那场刚入高中不久的友谊赛上的每一个细节呢?

但偏偏就记得那个胜利似的手势,还有后面他挑衅到极至的嘴角了。

就算在之后,不期然地见过他无数的手势、无数的轻笑,惹人烦的也好,招人厌的也好,反正那第一次的、挫败自己的,就是深深记着忘不了了。

父亲说过的、流川也坚信的,自己是最强的、最棒的,竟被人笑着推翻了。这便有了开始的原因,可是虽然一直无法阐明后来的种种理由,在我的右手手指接触他的身躯的一刻,那些浅淡的、起伏的、边缘模糊如未剪裁过的放映片一样的记忆却隐隐指点了我。

那交叉叠错的身影呀,相信如果流川有机会像我现在一样静坐在林地的风中细细整理,也会发现其中的奥秘吧。

我微笑着站起身,拂去衣上的碎草,向滨川走去。

你知道么,后来在那里,我看见了他。

我于是轻轻走过去,这次是很无意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然后,理所当然的,那些全部的记忆,再一次泉水般谦和却鲜亮地向我涌来。

流川回过头来,我便望着他,再望着滨川不说话。

那时我就决定,要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是关于一个人记忆中的,两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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