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再见樱花雨

 第三日 另一个雪天



我答应你,要给你讲一个故事的,可是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了。

因为这所谓的故事并不是真正的故事。请花些时间整理一下你自己的记忆吧,是不是发现它不是完整连贯如故事一般有头有尾、有因有果?流川的记忆也是这样的。

有那么多看似无序的章节,有那么多仿佛散乱的片段。我努力规整,排列,挑选,希望讲出来的东西不会太混乱。

可是,也请容忍我的一些些任性,有些细节我是真的不舍放弃的:

我看见那个叫作仙道的男孩大步跑进露天的小球场。

又晚了。他嘻嘻笑着说,声音含糊着,因为嘴里嚼着东西。

知道就好。流川说。他看着仙道左手里攥着一袋饼干,柠檬黄色的包装,流川记得上面蓝色的字:富士饼。仙道仍在忙不迭地往嘴里送着饼干,嚼得两腮鼓鼓的。

他突然停下来,问,你要不要?

流川摇摇头。

那我们开始吧。他把剩下的饼干团了一下,正要塞进包里。

流川又摇摇头。你先吃完再说。

马上就好,还剩最后两块。仙道因此飞快地抽出袋子,把里面的饼干吞进肚里。现在好了!他心满意足道。

再坐会儿吧。流川却径自坐下了。

呃?为什么?仙道觉得奇怪。

你刚吃完东西...跑不动会放水。流川看了仙道一眼,又皱眉问,干嘛,你笑什么?

你说得真对!我呀,就是这样,刚吃完东西,跑不动会放水的。说着,仙道伸手揉了一下流川的头发,笑着,在他身边坐下。

说实话,一想起像这样的回忆,我便会不自觉地轻笑出来,就像仙道那时为什么会笑一样。

这些雨花石子般的记忆,有着光洁独特的色泽,散落着,不知流川有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然而,我之所以知道仙道彰喜欢吃一种叫富士饼的饼干,是因为流川记着;我之所以知道仙道彰在某次球赛场间休息时身着白色球衣坐在左手第三个位置,是因为流川记着;我之所以知道仙道彰的手表总是不准是因为有次一对一时他连人带球撞上篮架,还是因为,流川他记着...


对了,我之前提过另一个关于雪天的记忆,你没有忘记吧。

在那样一个北风呼啸的冰冻的夜晚,流川为什么会疾步赶在大街上,他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非常的冷。

流川把大衣的领束紧些,低着头,咬紧牙,顶风吃力地走着。他记得好像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很多店铺那天很早便收了摊当。他抬头向前望了一眼,过了前面的路口,再有两条街就能到家了。他呼了一口气,一团团白雾飞快地形成又迅速地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

该死!他骂了一句,因为刚刚走到路口的拐弯处,一阵烈风很没教养地掀去了他的帽子。他反应过来,扭头去看,那可怜的帽子已经被刮出去很远,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没入了街角。

流川把目光从地面拎起,投向不远处的人群。那家本区最popular的酒吧门口,二三十个人站着,像是在等什么。

毫不费力地,他就认出了那个一米九高的男孩。

流川完全停下了脚步,站在街边,用他一向冷冷的眼锁住人群中的仙道。

蓝灰色的防寒服,宽大的牛仔裤,黑色的运动鞋,还戴着副厚厚的手套。他慢慢低着头踱到路灯下,仰脸看了一眼那黄色的微晃的灯光,然后又低下头,夹紧双肩,把两手护在嘴前,呵了一口气,随即在空气中也有白雾飞快地凝结又飞快地消失。

流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站在天寒地冻的街头看仙道的每一次跺脚、每一次呵气。直到仙道第四次绕回路灯下,让散淡发抖的灯光映出他迎风眯起的双眼,流川才扭开头去,再次迈出步子。

很快就到家了,流川走进洗手间,正要拧开水龙头,却忽然收回手,跑进屋。

他想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提电话。

喂,我是流川,你在干嘛?

我在外面,有点事。仙道的人就在几条街外,声音却好像很远,也被天气冻了似的。

什么事?

没什么,帮越野那小子搞张也不知谁的签名,现在正在外面候着人家呢。他轻松地说。

他自己怎么不来?

他发烧了,这会儿正包在被子里说胡话呢。仙道说着坏笑了两声,就像他平日里的那种坏笑。咦?明早你还去打球么?

去,不过预报今晚有雪,明天可能去学校的馆里打,你...

嘟、嘟、嘟...电话那边突然断了线,不知是他那里信号还是电池的毛病。

流川看了看手中的电话,愣了一下。

还没问他明天去不去呀...

洗澡,刷牙,很快地躺到床上。流川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清楚地听见风在秃树枝上奔跑的声响,嘶-- 嗖-- 嘶--。他想起了以前看到过的越野受气的苦笑还有仙道得便宜卖乖的狡诈。

想着想着,合上了眼,不知怎的,脑中却反复出现街上的那幕:他踱着步,夹起肩膀,捧着双手,呵出一团白雾,那白雾匆匆地凝结,然后匆匆地消散...

原来是为了张与他毫不相干的字条。

这个人...

第二天早上,流川如每个周日一样八点半起床。用手抹去玻璃上的水汽,果然,外面一片雪白。

收拾完毕,要出门去,他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带。扯开包,球、毛巾、钥匙、钱包...没落什么...吧?

临到门口了,流川记得自己又发神经似的折回楼上搜了一遍,真的没忘什么呀。他慢慢走下楼来,坐在门厅慢慢地系鞋带,穿大衣,拎起包。

神经病!他用手拍了一下额头,骂了自己一句,然后就大步跨向门口。

叮铃。几乎是在流川拧开门把的同时,铃声响起。

他一把拽开门。

而门外的人正微张着嘴惊讶于他的神速,连手还没来得及从门铃上放下来。

蓝灰色的防寒服,颈上多条围巾。是他。

早。仙道敛回惊异,笑着摇了摇悬在空中的右手,打招呼。

早。流川应了一句,望了望仙道身后乾净的雪地还有上面的脚印,又望了望仙道也如雪地一般乾净明亮的眼睛。

终于是他了。

雪很厚,你还骑车么?

不。流川乾脆地答,他想了想,突然用一种挑战的眼神看着仙道。跑步去!

对方于是轻轻一笑。来吧!

后来,我就看着那两个人不分前后地跑着,跑过流川帽子被吹走的路口,跑过酒吧门前的那盏已熄灭的路灯,跑过公园,跑过停车场,一直跑上那条沿海的公路...而他们身后的那两串脚印,或深或浅、或清晰或模糊,却始终忠实地跟随着它们的主人,在白色的天地间,伸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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