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印.十一月


车子里流淌着乐声,听歌里唱,如果我说爱你,就是真的爱你。但是如果从不曾说过呢?只是在雾起雾落之间,总有些细微的转念,使得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自己只是怕其中的两个字,于是,有些心境,有些念头就乾脆被一路放置着,像洗后晾晒的白衬衫,每每将干时,便逢上一场雨水,已懒得去收它回来,因为,谁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样的天气?

“欧洲的天气真是出奇的好呀!”仙道的笑脸一如那年十一月的灿烂在偌大的协和广场上。

认识他,已经快两年了。从最初的激烈对抗,到其间的矛盾磨合,再到如今的假期同游,真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已经逐渐适应,已经可以相互忍受了么?日子一天天地划过,分分秒秒间真的可以改变彼此么?或者是改变自己?

七月明艳的天空下,流川用手遮住碍眼的阳光,看着仙道的紫T 恤泛着薄薄的藕荷色。心情很好。愉人的气氛蘸着醇香的咖啡味写满仙道的嘴角,轻敷在流川的眉梢。

一周前,成全了他的诱骗,来到遥远的法国。他说美妙的欧洲行当然要从这个浪漫的起点开始。于是便一路看着他兵荒马乱地策划行程,装模作样地假扮向导,虽然开始的几天确让人头痛,可是有他在,自己就不愁没的撒气。

“流川,看!那就是方尖碑了!”

真的有些习惯听他吵吵嚷嚷了。

“好漂亮的喷水池!哈!那个铜像爷爷的表情好像你噢!”

真的有些习惯看他无理取闹了。

“流川!流川……”

真的,有些习惯这种有他叫着自己名字的日子了,好像现在才是本来应该是的样子,如果有天失去了这些,又会怎么样呢……?

有一转瞬,流川竟不自禁地想着,有着仙道的协和广场,虽然不如想象中的宏伟,却比想象中的动人。

“年轻人,现在是旅游旺季,很少有空房了。”

“真的只有一间了?”

“没关系,是双人房呀。”

仙道回过头,对流川耸耸肩。

“好吧,就这样吧。”

“晚安,先生。”

可是推开房门,当头一棒:一张床?!

“是双人床还是双人房,你听清楚了没有?”流川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都……是呀……”仙道挤出的笑容很苦涩。

“晚安,先生。”那个服务台的大鼻子说得倒轻巧,两个190 公分左右的男生挤一张普通双人床?晚安?

就凭那个11号的睡德?

我可不想跟只刺渭同眠!

英雄所见略同:今晚自己得打地铺了。

“没办法了。这样吧,流川你先去洗澡吧。”

水声哗哗地传来,仙道软在椅子里,用手杵着腮,已经疲倦的身体现在竟能感觉自己明显的心跳,扑通,扑通,如此清晰。怎……怎么会这样?莫名的心慌……

时间不长,浴室的门慢慢打开,有股蒸汽飘散出来,仙道低着头从流川身边匆匆闪进门里,没有看他一眼,只闻到他身上的清香。

气雾氤氲中,仙道试图放松自己,却在浴后发现镜中的那个人有些陌生:白色的浴衣,湿答答的头发,脸有点儿发烧,不知是因为热水还是别的什么。这时胸口又不自觉地上下起伏,这是怎么了?即使在邀他来旅游时,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希望这会儿,他已经睡下了。

可是无论是在柔软的床铺上还是在棕色的地毯上,都没见到流川肆虐的睡相。

人呢?他不至于这般贞烈吧?

此时因风舞动的窗帘给了仙道答案:原来这里有个阳台。

“还没睡?”掀开帘,步入夜晚的空气中。丝丝缕缕真切地体验风穿过湿发丝的震动感。好宜人的晚上。

流川微微侧了一下头,没说话。他一身洁白的浴衣在夜色里让整个人显得格外修长纤细。不自知地,仙道来到流川身后,一只手撑住了阳台的扶手。

“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很早出发呢。”

这突如其来的如水的声音太过贴近,流川一惊,转过身,耳边还有温热的感觉。然后,发觉被半环在仙道胸前,他又是一惊:仙……道?月光下,他的凌乱未干的头发,他的沉凝如湖的双眼,他的温婉微启的嘴唇……空气清凉,自己竟有种窒梗的感觉。

察觉到流川的异样,仙道忙挪开身子,其实面对如此靠近的他,自己的内心也慌乱了。

“一张床应该能……挤下我俩吧……要不……”

“应该……可以吧……”

背后渐渐传来仙道均匀的呼吸声,流川小心地坐起身。

自己居然……失眠了?在颠沛流离了一天之后?

为什么,一闭上眼,有些情景便一幕幕如电影般上演:他站在宝石般的马赛港前大呼小叫;他企图混入Monte-Carlo 的赌场被人识破的悻悻然;他在圣母院前像小孩子一样快乐地喂麻雀;他在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下指着天空说,流川,快来沐浴一下艺术的阳光!他……

整理之后,竟都是他。

从没有过的惶然,从没有过的不安。而今夜的他又在自己没能提防的时候以那种姿态出现,我,好像有要陷入苦战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冲动,流川身手轻轻拂去仙道前额的发丝,他熟睡的模样海一般沉静……

“一减一等不等于零呢……”喃喃自语。

出乎意料地,仙道轻轻握住流川的手,然后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又合上,像安慰对方似的,他说:“睡吧……”

流川于是一错身,很自然地枕着他的肩头,对自己默念:“睡吧,明天还要去看铁塔、凡尔赛、还是……?”

地势在不断升高,山路迂迂回回,现在已是在瑞士境内,游览车正由Luzern开往雪山方向。

景致的风景。

冰湖?镶嵌在山坳处翡翠般剔透的固体湖,在转换了几次角度之后终于逐渐从山峦背后露出真容颜,它真是高处的一块宝玉,白中透绿,绿里带蓝,折射着明亮的阳光。

“流……”刚想叫他,却发现他早已靠着车窗睡着了,黑黑的头发遮住了英挺的剑眉,却遮不住他的长睫。山路左右蜿蜒,他却睡得如履平夷,难道这几天真的是太累了?自己本该多问问他的意见的,虽然这家伙一定死不认累……

看着流川毫无防备的模样,仙道心中又是一颤。他探身将前面的车窗关紧,又把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流川身上。

“这小子若永远都这样,那就可爱多了……”

“喂,醒醒,快到雪山了。”提早叫醒他,是怕他一下车便受凉。

“嗯……”根本不睁眼。

…………

“下车了,流川!”拉扯着他,从车上平安下来。

眼前一片白皑皑……并不是没见过雪,以前在北海道时,那漫天的鹅毛大雪真过瘾,可是,在七月仍能见到雪却更让人兴奋!

“一对一?”

“嗯?”流川不解地望着邪邪笑着的仙道,冷不防地从他手里飞来白白的一团,好冰!

“仙道彰!”雪弹终于让流川从睡梦中惊醒,也同时点燃了自己的万丈怒火。

“哈哈哈……你看起来活像个受气包!啊——!好凉!!”

“受死吧,混球!”

洁白的雪花在两个人身上不断开放,晶晶亮的,冰冰凉的……远天在雪峰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澄蓝,甚至蓝得都有些不真实了。细听,风中似乎还飘荡着悠扬的牛铃声呢……

咦?怎么他的进攻停止了?仙道纳闷地回过头。那家伙竟然跑开了?逃兵流川枫?笑话!到底搞什么?不过……仙道倒吸一口气,真是够冷的,刚刚没觉得,这会儿一停止战斗,身上的雪水便开始在山风中疯狂地吸收热量,毕竟自己现在只穿了一件短袖衫耶……

噢,他回来了。

“给!”流川皱着眉,伸手塞给仙道一件外套。

对了,刚才自己把罩衣给流川盖上了。

“谢了。”自己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流川不看自己,他的清亮的眼睛却不懂伪装,而且接着,流川还做了一个极细微的动作,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仿佛一个单纯的孩子,这是仙道第一次见到他这种神态。

于是,仙道想,他醒时的样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选择在这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旅馆住下来,纯粹是因为被它本身和四周的美景所征服:白色的房身,鲜红的圆屋顶,锦簇的各色蔷薇,还有周围满坡的葡萄园……

那次雪山战役之后,自己便病了,在这家朴素舒适的小店里躺了两天,却也饱尝人间凌辱。

“流川,这是胃药,不治发烧。”

“我只会用嘴吃饭,鼻子不行,流川!”

“拜托,你的动作能不能轻柔些?”

“水好烫!我的舌头都快被烫掉了!”

“求之不得。”流川终于开口讲话了,他瞪着奄奄一息的病人,一脸冷酷。

仙道瘫软在床上,一手扶住额头,其实凭自己的体力,发烧一两天便可以扛过去,可现在只求能活着回到祖国。

第四天的时候,仙道终于假释成功,他兴高采烈地抄起照像机,拉着流川走上了那条通往山坡的小路。

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脚下踩动碎石子的声响。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夕阳将两个影子不舍地越拉越长。山腰上有座小教堂,金黄色的光影斑驳在灰白的墙壁上,亲切而神圣;深褐色的木门和青铜的十字架;甚至,还可是听到顶处传来钟表的滴答声。

仙道在前面比划着,想要将处处景物都收入那小小的镜头里,流川则在教堂台阶旁边的木长凳上坐下来,眼望着远处玫瑰般的晚霞。

仙道仍在忙碌着,这里不错,那边也很好,到处都很美,可怎么就是觉得不够“完美”,自己还真是挑剔呢。转动镜头,继续搜寻,当方方正正的取景框套住一个位置时,仙道忽然停住了。

那是正独自坐在长凳上的流川。

他半侧的脸庞微昂着,落日的余晖均匀地涂在他身上,把白衬衫都染成了金色。他静静地倚在靠背上,双肩微垂,发丝轻舞,就像个童话中孤独的王子,而他的周围都是如茵的草木,背后是梦幻般的教堂……

挣扎了好久,却怎么也按不下快门。天知道仙道是多想将这绝美的景致抓取下来,可是,偏偏手指不停使唤,像是有种力量在阻止,但为什么呢?

最后,仙道还是放下了相机,有一种释怀的神情展现在他的眉间。

那个人的美,是不属于任何边框、任何拘泥的,他的美,只仅仅存在于此时此地或者彼时彼地,却永远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空间,所以不去用一纸平面来拘束他,就乾脆让他放纵在自己日后的记忆中……

而这就是为什么后来唯一一张与他的合影,没有选择国联大厦,没有选择奥林匹克博物馆,没有选择慕尼黑的宫殿的原因。我们只是找了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随意地坐下来,用着最平淡的表情,却留下了最真实的一瞬。我就是想 在朋友再问起时,语气飘忽地告诉他:这个地方你即使去了也找不到,因为,那是只存在一刹那的仙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