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


3.


魔女终是逃不出那万世情劫,即便他是男儿身,却仍在那诅咒中,如外祖母,如母亲,如姐姐……如每一个家族的受害者,他也只是其中之一。

月色下,一家人拉着家常,外祖母和几个姑妈念叨着自己年轻时如何如何,姐姐则坐在小流川身边讲着格林童话。一家最勤快的人是母亲,她一边为老老小小煮着红茶、一边抽空教流川识字。

流川还记得母亲常说姐姐怕是要带坏了他,总不许姐姐乱说话;但任性的女儿却不听。 记得那次姐姐讲的是水晶鞋的故事,流川啃着茶点,盘在席子上,身旁的姐姐津津有味的述说着王子和灰姑娘的情事,那向往的幸福的神情,仿佛自己便是故事中的主角,终有一天遇上白马王子。——可她的白马王子出现了,她却成不了灰姑娘。

就在那一夜,流川问,魔女是什么?是挥着星星棒的仙女,还是糖果屋的坏巫婆?

魔女是什么?他天真的问。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外祖母、母亲、姐姐、姑妈都看着他,然后一个个低下头,手中握着渐冷的茶杯,什么也不说。森林中的鬼魂绕着流川一家飘来飘去,却没有人施法把它们赶走,没有人想去听它们的过去。只有沉默、叹息、无奈、孤独,女人们围坐在这里,没有丈夫,只有星星、月亮和好奇的孩子——

什么是魔女。他问。


梦?

流川伸出双臂想要推开胸口令他窒息的重物,却推醒了自己的梦。不,那不是梦,曾经,那是真实的过去,如今却只是回忆。

他坐起来,床头的红烛燃尽,烛台上悬着红色的泪,桌上也散着一滩,丑陋的耗尽生命,终究也是燃不亮古堡的漆黑。

站在镜前更衣,镜中的自己,陌生、无助。他的手指触到冰冷的镜面,自己的倦容如何也掩不住,只一夜工夫,胡子便杂草似的乱窜,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了。

魔女是什么?他问着自己,冷静的。
什么也不是,是的,什么也不是。

门突然开了。仙道出现在他面前;错愕,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房间;手没来得及收回,衣服自然是睡衣,只有下身黑色的绒裤,他是裸着上身睡的。

“什么时候学会顾影自怜了?”仙道调侃着,眼睛却没离开流川光洁的上身。尽管小他一岁,尽管抱着的时候总觉得他瘦,流川却的的确确是个男儿郎;有着和他一样健美的胸肌、收缩着的腹肌。

“想要自己看起来阳刚一点么?流川君,胡子也不理,好象野人哦。”

“要你管。”白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打开衣橱,随便拣了件上衣套上;接着翻出条裤子,侧头看着仙道。

“怕我吃了你不成?要我出去。”仙道会意,却不同意。

流川想了想,也对,虽然仙道这人怪怪的,却也都是男人;也就不管那么多,背对着仙道坐在床沿,继续更衣。

那一边呆立的仙道,却血液上涌,自己的男性如脸颊般燥热难耐。他悄悄从床的另一侧爬过,攀住流川的脖子。

流川身体一紧,怔住了;他没有动,动的是他的心,他的情,他明知不能逾越却又触犯的情劫。仙道的手垂在胸前,像他玩笑般地在球场当中突然抱住自己;球知趣地跑到一旁观望,仙道惬意的笑,“你抱起来很舒服耶。”

但曾几何时,这样的拥抱开始让他的呼吸急促;是从他们偶尔牵手逛街,还是从相约海边漫步开始呢?或者是因为那一个又一个可笑的赌约,吐露了仙道不敢言明的情,也暗暗拖下了流川。他曾是那样的封闭于一个狭小的自我空间,却在仙道的指引下,体味鸟语花香;他不知这对于一个魔女来说是喜是忧,但是现在,他快乐。——与仙道的温热贴近,如沐春风。

流川后仰身子,离仙道更近更紧,他要证明什么?爱,或者不爱。不,这不是他所需要讨论、明白的事;他只想拥有这无与伦比的激荡,只想独占这个人的体贴和关爱。——别提爱,别说情,仙道,魔女逃不开万世情劫……

仙道拥着这般顺从的流川,恍然之间怅然若失。他本是满足于这样的靠近,此刻却失去了这份小小的幸福。流川的矛盾从肌肤传来,冰一样的寒气,火一样的灼热,正如流川对他的若即若离,在他的体内混合,却是哪一方都占不了优势。

仙道扳过流川的头,四目交接,他看见对方眼中的挣扎,他看见自己的憔悴,他看见彼此的倾慕——只是,流川你为什么不说?是我不值得你信任,还是你不屑我的痴情?

仙道靠过去,双手托起流川的下巴,怎么都看不腻,这样倾城倾国的人儿,纵不是女红
装,却远胜其百倍。

流川静静地任仙道摸索;那双和自己一样,由于长年触球而结实粗糙的手掌,在脸上,生长眷恋。他可躲得过,这命中注定的邂逅?

仙道深陷其中,但愿长醉在此,只要流川可以如此的陪伴;他偏头,粗重的气息扑上流川的脸,仿佛真的带着酒气。可以么?愿意么?仙道的眼睛在询问,流川不语。他等不急,将流川再拉近,似乎要折断对方的筋骨,若不是流川和他一样强的话。

谁若尝过爱,便再不用在黑暗中游荡;可是,流川犹豫着,仙道的拥抱强势又霸道,那么仙道抵得过么?那冥冥中黑暗的力量。

“枫……”轻柔的,仙道低喃。

流川的记忆却洪水猛兽般复苏了,曾经有一个人,同样叫着他的名,却将鹰爪般的手指插入他的肌肤,不甘心地,绝望地,痛苦地,最后一次抱着他,直到死神降临……

不!!

流川心里呐喊着,他不能这样,他不要害了仙道,绝不!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仙道,他喘着,从床上站起来;仙道惨淡的看着他,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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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在楼下的餐厅。古典的红木餐桌,两个人分坐左右;其间相隔着无数坐椅,却似乎是两人看得见的隔阂。

间或,玻璃杯的响动、餐具的碰撞,打破两人的死寂,仍无语。

是不是每一个魔女都经过这样的时期,在进退维谷的境地选择两败俱伤的结局?或者,只有他在爱与不爱间挣扎?

席间,一只乌鸦毫无礼节的冲进来,落在流川肩上。仙道暗自吃惊,却又不便询问;即便问了,流川也是不答吧。

流川镇静地解下乌鸦身上绑的纸条,深呼吸,打开;阅读,不动声色,在烛火上将其燃成灰烬。还是会来,这一天,总是会来,以为自己有姐姐,以为自己是男儿,就可躲过这一劫;难道还是太天真了么。

他抬头,对面的仙道忧虑的望着自己;他没来由的心痛,似被掏空了,麻木的承受着命运带来的种种磨难。只要不是仙道,什么都好,一切我来承受,只要不是仙道——流川默念着,却不曾想,自己削瘦的双肩到底扛得了多少?

一念到此,流川浮动的心静也平下来了,他起身,空洞的声音回荡着,“走吧,仙道。我送你。”

瞬间,仙道竟能听到崩裂的声音,耳鼓灌进流川的声音,不是曾经婉转悠扬,此刻为何锥心刺骨!他不懂!

撑着餐桌,洁白的桌布在他手心团缩,仙道愤怒,却更痛苦,一字一句他咬的铿锵有力,“为什么?”

为什么?流川想要冷笑;扯动嘴角,却不见有笑。举起尚有残酒的玻璃杯,他一饮而尽。没有答案,他答不出,那么沉默吧;要仙道自己去猜,去臆想,最好把他想得无情无义,也省了牵挂。

可仙道却不走。他看着红酒流入流川口中,却似看见自己的鲜血被他饮去。流川的脸渗透着他的血,粉红色,美如天仙;而他自己,苍白,无力,却听着自己的愚昧无知,不甘失败,那低沉的愤怒的声音,说着,

“你是我的人,这一世,下一世……”

清脆的毁灭之音,出自流川手中坠地的玻璃杯。流川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呆立着;可心中涌起的却是阵阵暖意,被爱的幸福和折磨。——明知自己的爱是注了铅水的羽毛,为何还执迷不悟?飞不起,为何不放他自由!

流川怔怔地盯着仙道,理智催促着,可情感阻挠着,他说不出,再说不出一句,叫那个人离开的话。

于是歇斯底里的,餐具、水果、烛台、甚至桌布都飞起来,掷向仙道。

仙道走过去,紧紧握着流川的手腕;最后干脆任他捶打。

深知不能而犯下的错,流川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像个女人似的发泄,压抑着的情感爆炸了。他不是寡情,只是不能放纵。

手打到酸痛,仙道的胸口却早已青紫。(A:该不是内伤了吧^^;;)

流川盯着他,目不转睛,一切的秘密匿在唇齿间,仍刺痛着他。仙道满是怜惜,将他再次揽入怀中,轻声细语,

“但愿长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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