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



4. 


“赢了,我随你处置;要是输了……”仙道狡黠地笑着,不怀好意,“你输了,就要向我告白。”

告白?单纯的孩子偏着头想,澄清的双眸注视着仙道。有些朦朦胧胧,似乎见过,又陌生的词。

“不敢?”屡试不爽的激将法。

“怕你不成。明天比。”背起书包,骑上单车,流川漏掉了仙道偷笑的表情,又会周公去了。

第二天,从彩子那里打听到了真知,却已来不及后悔了。

在那里,神奈川,他仍是好骗的孩子;在这里,大森林,他却有无数隐情。


仙道帮流川收拾屋子,听说是有客人几日后来。古堡的年纪无从考证,却仍未荒废。后面有庭院和花圃,花花草草长势极好;流川说他的祖先一直住在此地。

不觉已是黄昏,日头偏到花圃,郁郁葱葱,芬芳怡人。仙道拣了个机会赖着流川,“休息一会儿嘛,又不是明天来。”其实他并不累,只是见流川在不断擦汗。

流川点头应允。于是两人在后院的石椅上悠闲地喝起下午茶,仿佛不曾有过昨夜、今晨的争执。

“什么人要来?”几杯茶水入肚,仙道飘飘然起来,左手爬过流川按在石椅的手,随口问。
“药师和巫婆。”

什么?调皮的手指停止滑动,仙道一惊,想了想,又笑,“开什么玩笑,难不成你家是魔窟?”(Aki:喂喂,那是我家啦!)

“只是魔女的城堡。”抿着茶,看也不看仙道,一贯的面无表情。仙道竟分不清真假——镜中花,水中月是否就是这般模样;在那线条分明的轮廓中,寻不到谜底。

“真的?”

睫毛采着光,流川摇头,起身,面对满园艳红玫瑰,张开双臂,迎风而立。——真的,还是假的?

——“你和别的孩子不同。”

所以我可以看见腐烂的冤魂声嘶力竭地乞讨救赎;所以我冷眼旁观亲人的故去,没有眼泪;所以我要只身延续着血脉中轮回的诅咒,欲爱不能。

真的,还是假的?

——“是我负了他。”母亲临终前,幽幽的,凄婉的,悔着,爱着。
——“我不甘心!”姐姐寄来的急件,字迹分明,爱恨如地狱冥火,灼烧,颠覆。
——“我和你,只有篮球么?”急切的,忧郁的,隐隐惆怅,你问;只为分担我肩头,甜蜜的负担。

真的,还是假的?

灵魂逃脱肉体束缚,犹如波澜上一叶扁舟,险境里漂泊,惊恐不安。看那无限好的黄昏,徐徐而来,夜的子民恸哭着蠢蠢欲动;只有我听得到幽冥中叹息的沉重。
而身后,仙道的脚步声,细细碎碎一路走来。心悸、心痛、心碎…… 

风,渐起。

流川回头,残阳里血色微笑,“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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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无月。满天星子缀在黑幕上,越璀璨越寂寞。

仙道推开门;流川正倚着窗,无计可消的疲惫侵染着空冥中浓稠爱意。

走近,抚着流川的黑发,不懂是什么忍心冰冻了这样秀美乌黑的发丝?不是夏夜该有那化不开的闷热么,为何只有手中流川的发,和他的主人一样,寒着。——你想回到过去,初识时你的冷眼相对么?还是,你嫌我的痴缠?

“明天,是要整理二楼的客房了吧?”笑,如蛛网上认命的蝴蝶,淡定欣然;溶在流川眼里,却是熊熊大火,无意中燃着心中堆放的硫磺——你,定要烧尽我的保留,要我们赤裸相对,才甘心么?你可知,透明的背后,污秽不堪的血渍?

“几点起好呢?”见流川不语,甚至生硬的别过头,仙道的心,清晰地印上了一个小小的痕迹,灰蒙蒙,无限扩大。于是,自说自话,缓解尴尬。

“对了,昨天那个美人姐姐呢?一天没见着她了,要不要……”

“仙道。”开口,嗓音沙哑;流川下意识咳了一下,推开仙道的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总比你东扯西扯,把气氛搞得更僵好。

这……仙道噤声,只看着流川;有太多想说,所以无从说起。后退几步,绊到床角,干脆就坐下,仰视——正如流川在他爱情中的位置,高高在上。
“我可以参加么,你们的聚会?”

“为什么?”三个字,如清泉般自流川口中流淌,掷给仙道的却太多疑问。这其中包含着为什么要参加,为什么不问他最想知道的,为什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留在此……太多太多了,仙道只选了其中一个做答。

“我不介意你是谁。”

“……”冷笑,讽刺仙道的无知和自己的期待;流川枫,你不是一直等着他,脉脉含情,拥着自己,说,他不在乎。——可是,你也该还记得,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暴躁地抓破你的手臂,忿忿逝去。他也曾在母亲面前,含笑着回答,我不介意吧。
——地久天长,还是曾经拥有?

昂起头,仿佛看见外祖母的白玫瑰娇艳欲滴,红色的鲜血赐予它永恒的生命,在每一个夜;眨眼,梦幻的花园幻化如烟,袅袅升空,只有仙道忐忑不安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如果他留下,会不会只会如每一个魔女的丈夫,含恨而终?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可是……”仙道欲再争辩,流川却走近抵住他的唇,幽冥中传来的声音穿透空气,振动了仙道的每一根神经,“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要!”愤怒的抓住流川的腕,觉得自己如丑角。在流川面前,他倾尽一切,而流川轻描淡写就把他推开了。“你说,那我们算什么?”

咬着下唇,狠着心,“什么也不是。”——如他自己,什么也不是。

而仙道呆立在那里,竟无话去反驳。冰水从头顶浇下来,就是这种感觉么;如此寒冷,竟是在夏夜。仙道喃喃地重复,没发觉自己的手蜷在胸口发抖;胸前,垂挂的香囊,完好无缺,但那结成的同心何时散了,我们,却还不曾缠绵悱恻……

——“你做什么?”微蹙眉,流川问。
仙道但笑不语,手中密密编着,一股股,一缕缕。
流川越发不解,捉住仙道的腕,“你剪我的头发到底要弄什么?”
还是笑,如春风拂面,惹人心醉。
发丝相缠,情,不言自明。悠悠我心,结这相思扣。
揽过流川,入怀;清风萦绕,只愿君心似我心……


而此刻,梦碎,人不醒。仙道支着床,恻恻酸楚,嘴唇翕动,组不成只字片语。流川冷眼而望,嵌在夜幕中,终还是绝情。
那么,什么都别再说。仙道咬住下唇,血润在舌尖,浑然不觉。摇摇晃晃,在流川的注视下,走出去。
当门重重的合上,仙道再也撑不住了。魂似已蒸发,身体千斤重,直直坠地,泪不止。室内,绝美的面容,如雨后的池塘,碧绿清秀的荷叶上,无数珍珠泪。

——不曾知,古人,结发系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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