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

 

那人有张好脸,任谁见了都会爱慕;那人有双巧手,任谁看到都会惊叹;那人有张利嘴,任谁碰上都会认输;那人有双妙目,任谁见了都会忘了一切。那人,是个杀手,是天下最有名的杀手,最风光的杀手,最不神秘的杀手。别的杀手,恨不能隐瞒自己的一切,不以真面目示人,或是根本不让人见着,那人不同。谁都能见他,能见真正的他。

有人可惜他,空长了好样貌,空负了好才情,却只当了个杀手,论理,他也该能做个风流倜傥文武全才的一代侠客,也有人拿了这话去问他,他只是一笑,“侠客也是要吃饭的。”

那人喜欢漂亮的东西,漂亮的东西需要钱,亘古不变,所以,那人极需要钱。没显赫家世,没父母余荫,那么就得靠自己去赚,做杀手,赚钱很快。

杀手的敌人往往很多,所以,杀手大多躲在暗处,他例外,他从不接不该接的生意,而接下的生意,他向来斩草除根,他很懂得不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他很自由,他喜欢自由。

那人叫做仙道彰。

今天他又有一笔生意。而且,看着主顾的衣服佩饰,他有预感,是笔大生意。与焚香品茗一派悠然的杀手相反,主顾戴着竹笠,黑纱罩面。

主顾要他杀的,是当今皇上的爱子,十二皇子流川枫。仙道对衔着金钥匙生下的人一直没什么好感,或说是,他羡慕、忌妒,因为他若是有同样好的家世,便不必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开始做杀手,毕竟杀人不怎么好玩儿。皇上一共十五个儿子,少一个应该也没什么,况且传闻十二皇子生时就有绝症,说是活不长,也未见得是下一代明君,这笔生意,做得。

仙道品着香茗,眼睛直视那层厚实的面纱,他看不清主顾的样貌,他不喜欢。虽说,这不是第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主顾,可是,唯独这一个,他不喜欢,因为主顾有一付好嗓子,只要他一开口,仙道便好象在空气里嗅到了薄荷膏的味道,仙道十分喜爱薄荷膏,尤其,眼下是夏日,所以仙道很想知道他的脸会不会也凉润的象薄荷膏子。

那人似乎不太喜欢说话,简单说了来意便坐着不语,仙道一直在笑,可是他心里在恼,因为那人不开口,他便嗅不到空气里薄荷膏的味道,所以,他引。

十二皇子的喜好,衣食住行的规矩,事无巨靡都打听,只可惜,那人给的答案,太过精简。

价钱仙道向来是最后问的,问到再无可问,仙道只能问价钱,那人的回答是,一千万两。有些少了,仙道心里皱眉,可没等他说出来,那人便补上,一千万两黄金。

这个又有些多了,仙道抓抓头,不过,没人会嫌钱太多,他,也不例外。

生意谈妥,仙道没有留人的理由,那人没有留下的借口,所以送客、告辞。仙道看那人起身,慢慢儿走出去,那人有副好身量,上车时微偻着身子咳嗽,仙道心中一动。不明白动什么,马车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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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仙道入了十二皇子府作侍卫,十二皇子的封号是永年王,大概是想着让他长命,仙道看着王府的匾额微微有些嘲意。侯门深似海,他入了王府有个十来天了,也不过就是个看守府门外侍,而皇子一向深入简出,仙道连他长的是圆是方都不知道。自然,他满可以潜入王府一杀了之,只是,他一向喜欢从容,从容的杀了人,从容的全身而退,这个,是种习惯。

十二皇子的身子有绝症,没入府的时候就听过传闻,听府里下人说,这是打从娘胎出来就染的病症,平日里好的时候除了爱咳嗽也没什么,身子看着也挺强健,还爱些练习武艺弓马,若是不好了也没什么厉害的,只是静静的一晕,可他只是一晕,府里宫里便是乱作一团,太医说的,这个病症,忌的就是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晕再也不醒。

是个艳阳的夏日,才过中午,仙道就在府外巡察,该说是命苦,可是,毕竟有那一千万两的黄金掂着,而且,上天还算是怜着他的。仙道的巡察向来不合队,外侍的统领也从不来说他,人要是又出色又讨喜,到哪儿都是人人护着的,仙道就是这样。

王府该说是守备森严,可还是有人从西角门溜了出来,看那样子虽不能说是偷摸,却也是遮人耳目的意思,仙道本不愿意管,他又不是当真来王府当守备的,可不留神看见了那人的侧脸,令仙道觉得惊艳。

说实话,长这么大,仙道还没怎么惊艳过,日日梳洗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脸,那些别的也就不入眼了,略顺眼些的,也就是个好看两个字,可这人,却着实的令仙道惊艳。

仙道喜欢漂亮东西,也喜欢漂亮脸蛋儿,所以仙道过去了,在那人身后一拍肩,对那张回过来的脸蛋儿一笑,脸蛋儿白皙得很,出色得很,有味道得很,果真是有味道,仙道又象是闻见薄荷膏的味儿了。

脸蛋儿上那双眼,黑得很,沉得很,看见自己,那双眼里略有些翻翻滚滚的情况露了出来,说是惊恐,不如说是惊讶。

就在西角门儿的大日头底下晒了,两个人谁也没动,谁也没出声,直到府里头一阵喧哗,跑出来一队内侍,却在见到西角门儿边上那两个人时,齐齐的跪下了。

仙道向来清楚自己的身价,还没到让人见了就给他磕头的份儿,所以那些人一跪下,仙道就明白,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他没跪,只是抓抓头,低声咕哝了一句,“难办啊!”

他说难办那是真难办,因为,他不想接那生意了,这么样儿让他仙道彰都觉得惊艳的人,不论好坏,都不该死,可一千两黄金也是个不小的诱惑,所以,难办了,毕竟要放弃黄金千两的确是件挺让人肉痛的事儿。

仙道是自言自语,声音也低且沉,可那人,也就是十二皇子在进府之前还是对他看了一眼。挺深挺深的一眼,几乎看到仙道的心里去了。

就在那天的下午,仙道升了,还是个侍卫,不过,不再是外侍,而是王爷的贴身近侍。

仙道是不知道一般的王府,贴近近侍该有几个,只是明明白白的了解,这个府里,如同自己一样的贴身近侍,只有一个。果然不愧了贴身两个字,与那位十二皇子流川枫一同吃,一同行,一同睡。其实做贴身近侍也没什么受累的,主子做什么他跟着做什么。这个皇子想是身体不好,一日间大半天的时间是睡过去的,仙道纵不能同他似的能睡,可在旁边歇着,看人睡颜却也不算是苦差事。

按理,该是放个顺眼讨主子欢心的做近身内侍,可仙道觉得奇怪,若说是那流川枫是喜欢见自己,才这么安排提拔,却不象,做了贴身近侍也已经三天,十二皇子连一个字都没对他说过,他差不多都当是十二皇子是个哑巴,可向府里别的下人打听,又全不是那么回事儿。都说皇子虽说寡言,却也没这两天这般的不开口。在第五天上,仙道就慢慢儿有些明白了。

第七日,是才用过午膳的时候儿,平日里流川枫都该午歇了,自然,午歇也得让仙道陪着,可这天,却练起了来。仙道也在旁边看着,不算什么笔走游龙的,字也就干净端正,原本,流川也只在纸上抄上随兴想着的诗词,可写着写着,却突然冒出来这些字,“你是来杀我的”

仙道看了突然笑起来,笑的大有文章,即便流川抬起头,用黑沉的眼眸望定了他,仙道也只是在笑,流川却是撑不住了,脸上有些愠色,有些不解,还是低头在纸上写着,“为什么不动手”,只是却当不住恼怒的哼了一声,轻轻的一声,仙道听见了,听的真真切切。

仙道看了这几个字,越发笑得厉害起来,边笑,连正正经经的压了笑,对流川说道,“我不舍得。”虽是压了笑,唇角是往下略耷着,可眉眼间的笑意更是刺目。

流川的眼忽然眯了起来,他的眼本就细而长,这会儿眯了起来更显着细巧,那双眼竟让仙道觉得精致得很,有些象猫儿在日头底下的瞳仁,只是,那个是竖着的,这个是横着的,眯起眼,流川上上下下的打量仙道,可手上也没停着,“他给你多少,我出你两倍让你替我杀了他。”

仙道看着这句话,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可这会儿他的脸上笑的厉害,眉眼间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话语间更是有些寒凛凛的意思,“杀你同杀他,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却是流川始料不及的,原本眯着的眼一下瞪了起来,而仙道终究是听见流川对他说话,进王府之说的头一句话,“杀他,拿的钱多些。”是那付好嗓子,薄荷膏似的好嗓子。

仙道又笑了,“那你何不直直出了三倍的钱让我杀你?”问是问得有些怪了,流川的答却更怪,“我出不起三倍的钱了。”

仙道低眉,“这么想死在我手上?”话才问出,仙道心里就有些暗暗可惜那张雪浪纸,都快被流川的笔给戳破了,“这可是为了什么呢?”流川拿手中的紫竹毫恨恨往桌上一摔,抬起眼来紧盯着仙道。

仙道看他的样儿,不愧是让他觉着惊艳的人,连恼羞成怒也能这么样儿的撩人,心里想着这个,笑意略有些迷乱。

流川见着他依然这么的笑,更是恨起来,大声的喝问,“你做是不做?”

“做,自然要做,只是,我也没曾想,你竟是这么着紧要我做的。”仙道衣袖一挥,关门、落锁、合窗,隔了外头众人的眼,室内,做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也就是那个夏日,皇上最疼爱的十二皇子失踪,传闻说是让府里一个侍卫绑了肉票,又说是让人给拐了,总之是再也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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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为什么非得死在我手上?”仙道靠着流川的肩,两人私奔出来也有些年了,流川什么都顺他,都依他,唯独这事儿,从没告诉过他。仙道也总是时不时的便问上一句,怕是有天流川晕了不醒,就再不知道答案了。

流川还是有时候会晕,最厉害那次连着晕了四日,急的仙道直想去地府找人,又怕流川醒过来没人陪,才忍着,好容易还是忍到他醒来了。

流川瞥见仙道微合了眼的休息,抬起手来,细细的围着他的眉、他的眼描画。仙道不会知道,流川在挺早先的时候儿就已经见过他了,偷偷的见了他的面,偷偷的爱上他的眼,他的眼象是会抓人似的,那天就把流川的心给抓走了,禁固着,既然早晚都得要死,那么,就死在仙道的手上,死在仙道的眼前。可流川也没料到,他能这么样儿和仙道一起,谁也不管谁也不顾,就只他们两个人一起过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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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久好久之后,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你怎么又缓过来了?”

“想我死?”

“也不是,只是寻思着,咱们两个死了也成,免得你总是晕,每回我想了结了你才醒,这个,麻烦呐。”

“随你。”

“你却还轻巧,过阵子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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