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

 

之四

 

这是来白沙的第五晚,夜,依然是那么样儿凉的,仙道出诊未归,而流川,流川只是守在这空屋子里呆坐,从日东升,到月华上。从第二日起,就再不和仙道一起出去,再不要和所有人一同分享仙道和旭的笑,仙道温柔的容,再不要看着仙道无意中对自己表露的,同情。也是从第二日起,就这样儿呆坐在这儿,嗅着衣服上的味道,等。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上石鸢来,为什么非得让仙道一说就会巴巴的跟着他上石鸢来,这么样的跟着来了,敢情只是为了让自己慢慢儿的明白,仙道,对着所有人都是那样,都是如同对着自己一样,慢慢儿的知道,自己,对仙道来说同那所有人一样。不同他一起出诊,是不愿再度亲眼见了,可纵是没亲眼见着,也还是那么样,椎心刺骨似的痛。

打从全家灭门那会儿就该明白,打从黑水为奴那时候就该知道,温、情,是这辈子在人世间再难求到的东西。以为心里除了报仇,早就断了其他的念头,没曾想到,人心总是贪的,总还会希冀些求不来的,原来对自己而言,仙道早已是特别的,却原来,仙道,竟是如此的,残忍。残忍的对自己好,残忍的让自己觉得不同,残忍的让自己了解,终究这一切,不过只是他的,善良。

早些知道也好,早知道,能早些了,只是,想着是要早些了,却日日这般枯坐着,为的,却又是什么?想来,就算是明白了,却也还是贪着呢,贪着仙道月华似的柔,阳光般的旭,贪着,至少在白沙这日日的夜里有他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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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讲究的是心要宁而静,思要澄而澈,这样才能望闻问切,才能感知到旁人所感知不到的,才能算是一个好的医者。仙道明白,自己不是,至少在这几日里,自己不是。打从第二日起,身边没有流川,心乱思浊,给人看病时也是无心无绪,这样,根本就不该做个医者。

不明白流川为什么宁愿呆坐在那四壁空空的小屋里也不愿陪着自己出来,其实,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着,只要让自己知觉到他,哪怕他的气息是乱的,自己也能宁静澄澈,只要呆在能让自己知觉到的地方。就是这样,流川也不愿。那小屋子里,除了床和桌子,什么都没有,可流川就愿意那那里头呆上整天,原来,对流川而言,什么都没有也比自己来的好。

定了病人的心脉,拒了那家人留饭的心意作辞出来,耳旁依稀听得那人说,“大夫想是累了,面色不太好呢。”话语中透着担心,仙道仍是一笑,转身出去,抬手轻抚面颊,果然是医者不自医,更何况还是天下最难的,心疾。自小就被师傅教导,要普救天下人,必须要强,一直以来休身养性,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够强,这两天才察觉,原来,自己竟是这般的弱。

仍是慢慢儿回了那间屋子,开门进去,浅笑,“我回来了。”意料中是全无回应,浅笑依旧,只是仙道的心里明白,果然是弱的,弱到流川什么都没做,自己就快撑不起那抹笑,什么救渡天下人,若是连自己都救不了那也就只是个笑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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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鸢是个偏远的小地方,所以石鸢的人过的清苦。因为偏远,石鸢没有大夫没有药材,若有人病了,是小病就是等着自个儿好起来,是大病就是等死,直到几年前,仙道来了这儿。仙道是不住这儿的,可是每隔一月他必定会来,治病救人,也不用到药材,全凭他自身的本领,几张符录。所以,仙道在众人看来是上天赐来护佑石鸢的神仙。所以,再清苦也对仙道照顾得周到,每餐必得有人过来请了仙道去家里吃,为的,是一番尊崇的心意,每次仙道都应下,可是这次不同,这次同流川一处。

虽说仙道是个大少爷出身,可在白沙学艺多年,一应事情都是自己打理,至于流川,黑水为奴的三年,什么苦累的差事全做过的,自然也包括伙房的杂务,这会儿,如同在白沙一样,仙道洗洗切切,流川在灶边看着火候,仙道的嘴里总是絮叨些什么,流川那边总是毫无回应,菜切的慢,火起的小,屋里的时间便如同滴慢了的沙漏,静静、少少的度着,而眼下的仙道与流川,却都是这一日里最安宁的。

北地苦寒,向来是没什么稀罕草木、精致花卉,有的只是随处可见的白杨,挂着大叶子,稍有风掠过便是一阵哗声,扰了这一室的清馨宁静,天上的月更是不顾这一室的悠荡散漫,诚诚实实合着该走的时辰越起越高,透着窗外白杨摇摇的枝叶,将月华漫了进来。

好月色,明晰柔媚,落了些许在仙道的额上,仙道的身上,仙道的手上,日光里见是浅麦色的肌肤,这会儿也是银亮的,大白天看是温旭的面庞,这会儿竟是幽润的,流川就这么坐在灶边仰着脸儿瞅着,看仙道的下巴落在锁骨间的影有些微微的颤,心里想着要伸出手去抚慰,却总也没能够着,仙道,原也就是在自己够不着的身边。

月色是柔而媚的,心思是醒而醉的,嘴里也依然那么不知所以然的念着,眼里照旧是盯着手中的菜色,只是身上的每一处都能知道,流川在向自己望着,似乎是馨静的望着,知道这个,让仙道有些微醺,可那眼神就终还是没能那么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身上,终究还是低落了下去,不知这会儿又望向哪儿了。

“那个,我切到手了。”笑着在食指尖上划了个深深的口子,递到流川跟前,什么救渡天下人,眼下,只愿有他一个,哪怕天下人真都死绝了呢。

血沿着被月色染得银亮的指尖滴下来,落在流川玄色的长袍上,化开,只见了一滩深色的渍,再难见鲜红刺目的本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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