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人国

之四



流川是才听这音就认出是谁了,只是烦着那人这么样儿白眉赤眼的拉了马车一路招摇过来,还非得往自己身边儿停着,赶着别人流川原也不会上心思,可此人不同,昨儿才是去的巧了,巧巧只听见那人落了个“霉”字,按了流川心里的孤傲性子,自是容不得此人,当下也不仰头寒暄,只抬眼向仙道脸上一溜,挑眉回了句,“却是巧的不巧。”说罢,向着神三人拱手作辞,才要举步进屋,却不防听见仙道啧啧称奇,道了一声,“越野是从何处拿了这黄泥砚来!”

一听仙道这话,流川不由一驻足,这才抬眼慢慢儿往上细细打量了仙道几眼。见他今日却纯不似昨夜见到的风格,一身的西式打扮,穿了丝质的长袖衬衣,却不若神那几个的端正,并没打领结,这也罢了,更解了颗扣子,隐隐露了里头麦色肌肤出来,烟灰色的马裤,一双长统的马靴,想是拉车赶了那些时候的路,额头微有些汗渗着,身上也是杂乱,这会儿正斜斜倚在马上,脸上似笑不笑的样子,偏是杂乱,还偏就是让人看着就那么舒服。

原来仙道是才从马场跑了马回来,只想拉车出来消遣的,又不知怎么想起昨夜的事儿,打算上元庆行看看,却是老远就看见流川同越野他们几个在门口寒暄,便赶马车冲了过来,等自己觉着唐突时,却是车也停了,话也出口了。眼见神他们三人均是有些讶异,到是流川还是昨夜见的那样儿,不惊不恼不喜不怒的,就透着那么冷然闲淡,身上那起月白缎的长衫更衬他如同不沾尘似的,若非开口说了那句话出来,还当是他偏就不看见自己这么大个人了。

说那黄泥砚,不过见他要进去,情急之下想留他一驻足,可等着他真是不往屋里去了,仙道却又不知从何起那话锋出来,这会儿见他朝自己上下打量,竟是有些出神的样子,却更是不忍说话,只斜倚了马车驾座的后背微微笑着。

神他们几个在旁看了,只当这两人是僵持下了,这么多人围着连句话都没,场面上未免有些怪异,忙开口说道,“既是仙道也过来了,不如现在就往张园”,又向着流川说道,“今日该是仙道的东道,适才流川先生已经允下了,还得赏脸才好。”

流川听了,转回头去看了看,眉一皱,还未及开口,便听仙道说道,“现在去张园也没什么可玩的,总是热闹过了头的情形,不若在这儿叨扰流川先生的好,”话说到此,语锋一转,向着流川笑问,“在先生此地坐一会儿,先生可介意么?横竖白日里张园也没什么可玩的,今日晚间那个烟火会,据闻这次是从闽南请了有名的师傅过来,还有些南洋那边传来的新鲜物事,不看却有些可惜。”

流川原是喜静不喜闹的,况一直就听闻张园是个极大的玩乐场所,风评又说那边杂乱,本是不愿意去了,即便是要看那烟火会也是晚间去了就行,只是现在,这番话虽是合了心意,可偏生说话的人不怎么称心,便转向神说道,“去张园。”话是向着神说了,偏眼角又往仙道那儿一瞥,摆明是驳了他面子的意思,只是由仙道眼里看来,却象是小孩子赌气一般,不由对着他朗声一笑,又说道,“也罢,我是自己驾了马车过来的,还能多坐一人……”

仙道话还没说完,便见神、南烈同越野三个摇手不迭,都纷纷说道,“你拉的车是没那福气坐的,我们还是去车行雇车,你一人过去吧,约定了在张园西首的茶楼见也就是了。”说着,便要约了流川同走,却不妨流川转身,眯起眼来看了看仙道,说道,“我来拉车。”

众人都是一怔,只仙道微微一笑,说了句“好”,便让到了旁边的座上,将那驾座空了出来,流川也不多话,将长衫下摆提了,踩蹬翻身稳稳的坐了,一抖缰绳,便听见清清亮亮“啪”的一声,那车如离弦箭似的飞蹿了出去,余下神等三人在站那儿,耳边仿若还听见仙道说,“也略略慢些。”那车却已是走得远了。

半晌,越野才说道,“这,不知是仙道快还是这位仁兄快了。”神和南烈两个听了,只是摇头苦笑,三人自去雇车赶去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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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过去,虽是热闹的地方,却闪避自如,丝毫不见停滞,仙道也不留意看路,只是往流川脸上看着,觉着他现在看起来比方才大不相同,拉车时想是有些着紧,唇半启着,似在笑而又非在笑,眸中神采非凡,远不如前两次所见那样冷然闲淡,不觉看的有些沉了,虽说心里明白,照这样的快法,张园是早该到了,现在想是路途有错,却只是看着流川,也不说破。

流川只顾拉着车,他原是不知道张园该往哪儿,只爱这车飞驰起来清风劈面的感觉,出了霞飞路就把要去张园的事忘了个干净,专挑那些僻静无人的地方,这样方能驶得更快了,也不知道拉了多久,只觉得有些乏了才收了缰绳,将马儿一悠,缓了下来,心里也才想起张园这两个字来,刚想开口问,不防身边那人却拿了方帕子过来,往自己额头轻轻擦拭,耳旁听那人压着声音,低低柔柔的说道,“那么多的汗,吹了风不好,不如先找地方歇一下。”

仙道见流川一开始还静静由着自己,等听到这歇一下三字却是又拢起了眉来,就知道他是不悦,便又开口道,“我是渴了,从马场过来还没沾过水,就当是陪我吧。”说着,将帕子往流川手中一递,顺势拢了缰绳过来,将车停在路边的凉茶摊旁。流川见他如此,也不好推却,拿帕子拭着脸上的汗,下车歇了。

仙道一向随和,虽是大富之家却因留洋多年的习惯,并不十分挑剔,流川的心思也不在这衣食住行的讲究上,凡事只要舒适即可,是以虽是在路边小摊坐了,两人却都没半分的不自在,却是茶摊主人难得见到这般气度样貌的客人,说话间颇颇的局促。

仙道因见茶摊旁边落的帘子上写着有酸梅汤,不觉向流川笑道,“梅果然是好的,不独开花的时候高洁,让人赏了,花落了结出的梅子,又是生津止渴的好物事。”

流川只是啜着碗里的凉茶,并不答话,不知听见没有,仙道原意也不在攀谈,说便说了,并不在意,可歇了一会儿,却听见流川冷冷说道,“梅高洁,先生却拿梅来比了朝奉,真正是错爱。”

仙道本是看着流川因赶车劳累的原故,颊上红晕晕的,有些陶然的意思,连自己方才说些什么也都忘了,听见流川突然说了这话,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流川是取了谐音,也是此梅与彼霉,原来昨夜自己一时唐突的说话他均是听见的,当下将茶碗往桌上一搁,坦然说道,“昨日是我张狂了,海涵。”

流川原是忆起昨夜的事儿来,一时不忿才说了出来,这会儿见仙道如此坦荡荡的赔了不是却显得自己方才那话小气了,只随意说了句“不敢”,便扭开头去。

仙道素日虽不是多话的人,却是应酬场中常要交际的,难得如今日这般坐了,若要说话,不拘想到什么便也说了,若不愿说话,就这样陪着流川坐了歇着也是畅快。流川原就少言,仙道的话只是随意听了,随意回着,若不说话,也这样随意坐了便是舒服。两人这样没甚言语的,竟就在茶摊坐了许久的时间,却还是流川先回过心思来,向仙道问道,“该是几时了?”

仙道自怀中取出表来,低声一笑,“神该等死了,已过了两个多的钟点,还是快赶过去罢。”

流川听他一说,便起身上车,仍是要往驾座的那儿坐了,仙道忙忙拉住,说道,“才是你一路过来,想是累的,眼下回去不如还是我来。”见流川只是不理,不由失笑,又道,“也罢,你若是认得去张园的路,那就请你受累了,若认不得,还是依我。”

流川听了虽是不乐意,却也不再辩驳,仙道说的也没错,原本自己就是不识得路途的,若再执拗,就是无趣了,所以便往旁边一坐,由仙道拉了回去。仙道因神他们等的久了,路上的赶就到了十分,到了张园,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时间,在流川看来不免就同卖弄了,等仙道在张园门前安置妥了马车,回头见流川神色间有些不定,心知他不服,便道,“几时有空,一同去马场可好?”

流川见他问起,一挑眉,低低应了个“好”字,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往西首茶楼过去,仙道也忙赶上与他同行,却才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一把娇滴滴的女声喊道,“密司脱仙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捧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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