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月


初一    江山美人

“若得江山,如何处之?”

“当觅良才辅助而守之。”

“若得美人则如何?”

“当筑金屋以藏之。”

“若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当如何?”

“舍美人,守江山!”室内众多少年皇子难得同心同志,只除了一个……

“不如都不要。”

……


初二    立储

翌年,皇帝发诏,立年仅九岁的十皇子仙道彰为陵南国的储君,就是说了那“不如都不要”的孩子。

储君的教育与一般的皇子不同,在初立储君的时候,未来治国的智囊团也跟着成立,这些经层层筛选的官员,在参议朝政的同时,更要司起辅助、教导储君之职,而看似风光的未来国主,日子也只有两字可概——难过。

从被立为储君那天起,仙道彰便悟出了一个原则,从今往后,逢人只说三分话即可,哪怕是对着亲生父亲,也不能全抛一片心出来,只为了一年前那句标新立异却真是出自腑肺的“不如都不要”才造成了现今这般的局面,可见小的时候终究还是不清楚人心险恶的概念,九岁的仙道彰叹息着八岁时自己的“年少无知”。


初三    储君

谁是陵南国里历代以来最难伺候的储君?

仙道彰。

谁是陵南国里历代以来最好欺负的储君?

仙道彰。

被立为储君已经五年了,诸方的辅助教导,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来,平庸,所以难伺候。

他该是陵南国历代以来最温文宽厚的储君,为人谦和,极易相处,如果他是一个平民,甚至是一个普通的皇子,这些都是美德,然而,他是储君,储君不需要温文宽厚,只要精明犀利就行,可他平庸,平庸对一个储君来说是致命的缺点,所以,好欺负。


初四    将星

十四岁的仙道彰一脸温厚老实,看着太傅与眼前的十三岁男孩儿,努力聆听太傅的教导,脸上的神情却仍是懵懂,即便是耐心最好的太傅也微微皱眉,这少年错生在皇家,不是为人君的料啊,亏得圣上早有做安排,拍了拍男孩儿的头嘱咐“流川,好生侍候殿下”,跪安,离去。

十三岁的流川枫站在储君仙道的眼前,倔强的抬眼瞪着那个什么都没听懂的笨蛋,不招呼,不行礼,对储君这样,该说是大不敬了,可那储君依然微笑,而终究沉不住气的,是那男孩,音调纵是稚嫩,态度却是傲然贵气,“我是将星,生下来就说是为了辅助你,眼下我明白了,你弱,弱才要人辅助。”说罢,俐落退开。

十四岁的储君笑容未减,看着那男孩儿退出门外,微微叹息,“毕竟少我一年,真不懂事。”


初五    破绽

“你哪里人氏?”挂着温厚的笑颜,眯起眼问正念着兵法的流川。

“湘北。”头不曾抬起,眼睛未离开兵书,十足的无礼。

“哦……”彰在心里诧异,湘北是陵南极北之海岸的小村落,没想到父亲能去那里挖人,脸上同样诧异,问出的却是,“湘北?在陵南国境内吗?”

这样的问话终于引得流川的反应,放下书起身离座,推门走了出去。

彰轻笑出声,伸过头去瞄了一眼桌上放的兵法战策,看见流川做的心得批注,眸中精光闪动,刚想伸手翻看,却不妨被大张的纸盖住了桌面,只能缩回手来向门边去而复返的流川温雅一笑,“不愧是将星,竟能看懂那些东西。”

流川却不回答,炯炯的看着仙道,直指那大张纸上边缘的一处,“湘北。”

彰垂头一看,原来是陵南国的地图,抬头,笑意未免有些局促,“怪道我没听说过那地方。”

那笑,在任何旁人都会觉得他是难为情,而流川却解读成,作贼心虚。


初六    皇族

好欺负的储君一直便好欺负,就算又长了两岁也是如此。

“你根本不配为陵南的国君。”二十有三的大皇子鼻孔朝天,还不忘用力抖动衣袖以示不满。

“大皇兄所言极是。”二十有一的三皇子慨然附和,也刻意击掌加重语气。

“哪代的陵南国君是如你这般无用的。”十九岁的六皇子轻声慢语,仍记得摇头叹息增强表情。

十六岁的储君垂头唯诺,脸上陪笑,只可惜白长了他许多年岁的兄长们不明白,这笑容叫做成竹在胸。

毫无预警,一道刀光闪来,逼退了越围越紧的三位皇子,人随即跃了过来,一身武将的装扮,提着偃月刀站在储君身前,威风凛凛,十五岁的将星已露锋芒,八月的御花苑中平白如同降霜。

“流川,你敢对皇子无礼。”六皇子低呼,却自动退出一丈以外,不敢靠近。

“简直目无王法。”二皇子正忙着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冠。

而大皇子则贪恋泥地上的温暖,不愿起身。

流川只是冷眼看着彰替他向皇子们陪着不是,忽觉不耐,沉声自语,“的确多事。”行礼,退开,如同来时一般突兀。

也对,保护,若是被保护者并无受害感觉,那就是多事。

苑中气温倏又回暖,皇子们忙不迭活动身子骨,向着永远好欺负的储君叫嚣,“管好你的属下!”却不知不远处的参天木上,流川睨着三位气势涨辐与自己离开时间成正比的皇子不屑。


初七    相处

“流川,我没嫌你多事的意思。”身为一国的储君,却低声下气的对着属下陪不是,怕是自有陵南国来便没有的事儿,只是这储君若是仙道彰,便也无奇。

同相处两年来的无数次一样,流川的眼未曾稍离手中的兵书战策,识字,不爱风花雪月,不喜诗词歌赋,不屑四书五经六艺,唯独兵书百看而不殆。

一直陪着不是的仙道想来累了,随意往榻上一歪,才要闭目养神,却听见流川冷冷说了一句,“皇上不会废储。”

叫嚣着无聊的精神在听到这句话后蓦然一振,雷打不动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如此才好,我正愁父皇怨我蠢笨。”

不意外,对上的,是流川双刃似的眼光,他要发怒了,仙道心里开怀,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敛去,嚅嚅说道,“我说错什么了?”

仙道的神情弱一分,流川的脸色便冷一分,若此时有第三人闯来,所见的便是,流川仗着储君的宽厚性情,以下犯上。

如同初见那次一般,沉不住气的还是那年少了一岁之人,闷哼一声,将书往桌上一合,退开。

仙道摸摸鼻子,摇头轻笑,顺手拿了那本书起来,细细翻看。


初八    知己

八月的御花苑飘着桂香,淡雅清幽,该是闲适休息的时候,于是,对着授课的太傅做了一脸努力诚恳的听不懂来,仙道偷了半日的空闲。

垂钓,人却离那竿子远远的,找了处树荫避晌午的太阳,拿了御膳房的桂花水晶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扔着。

“流川?”纵然是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什么,却已经知道身后站的是谁,端起那碟水晶糕向后递去,“吃点儿。”

秋日晌午的太阳依旧是火辣的,流川想是才练了功过来,一身的汗,推了水晶糕在仙道身旁寻了地方靠下,侧了头,眯起眼来睇着仙道。

在这人的盯视下不起异样是假的,仙道只是不明白起的什么异样,虽说不明白,却能遮盖,于是兴起一脸苦恼,“上午兄长们又来闹了书房,好生麻烦。”

流川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钓竿,轻嗤,“麻烦?”

见他终究是没再盯着自己,仙道暗松口气,脸上却微有薄怒,“我性子好,便不该觉着烦么?”

流川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抽身退开,走出数步之外,声音却冷冷飘过来,“本以为你乐此不疲。”独留仙道一人在湖畔,愕然,失笑。

隔日,皇上早朝,除储君外的各位皇子都有了封号封地,宫内,于是清静。

谁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在仙道而言,知己,不好。


初九   知彼

被人盯得太死,看得太穿,不会是件好事,尤其仙道喜欢掌控而并非被掌控,可若是已经被人看穿,那唯一的方法,就是将那人,看得更穿。

于是,仙道眼看着前朝留下的推背图,心瞅着流川端着兵书,淡然说了一句话,“你喜欢我。”不是问,只是说。

“又如何?”流川端着兵书未曾稍动,只是额间微微渗出些汗来。

“也算是入秋了,还这么热。”仙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又折了回来,悠悠然的,那笑意还算是温厚,却刺得流川有些薄薄的痛意。

复归静谧,两人依旧干着该干的事儿。

知己知彼,果然百战不殆?


初十   登基

皇上总有老了的一日,老到实在不行,人便也去了,储君继位,年,十八岁。

“事已至此,我还是认命成就一个有作为的国君罢,毕竟留个千古骂名也是件太也出挑的事儿。”仙道望着窗外一地的落花,不在意的将棋盘上的炮轻挪了个位。

“哦?”流川顺了仙道的眼看着落英缤纷,伸出手去将那炮放回原处,跳马。

“今儿起,我大小也是个皇上了,君,无戏言。”眼见并没什么小动作可做,仙道索性推了棋盘站起身来,却当真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嗯。”流川还是定定坐着,不错眼的望着窗外。

“要陵南国泰民安,富足强势。”

“不费你吹灰之力。”

“要天下万疆皆属陵南。”

……

……

……

“我给你。”

……

……

“我到是没什么可给你的,不若,封你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官儿来。”

这话儿,显见是透着调笑,流川却是认真,认真不屑起来,“稀罕。”

“总不成你还当真想要起我来,怎么说我也是个国君。”

“又如何?”十七岁的护国大将军轻哼,冷不丁的转到仙道的眼前,双眼炯炯的瞪着。

“真是轻巧,你可知道……”仙道抬手挑了挑流川额前的发,却被流川一手拨去,下半句的话,也尽数被流川堵在喉间,以唇。

入夜的帝皇寝宫,仙道斜斜歪在金缕玉刻的床上,抚额轻谓,“真是,大不敬。”


十一   初征

新君即位,引的事儿原本就多,更何况,这新君可是陵南国京都内城人人尽知的,“庸才”,先皇在位时赶出去的几位皇子们是先一批作反的人。

派兵平定是免不了的,护国大将军也不该坐着只食俸禄,于是,太傅保举之下,流川挂帅引兵。

长亭送别,满朝文武都明白,流川枫,真正是新君身边的红人,无他,一国之君亲自执杯相送。

“流川,万事留心……”

“哼。”翻身上马,这哼声中的意思明摆着,仙道的“万事留心”说得多余,再等国君开口时,元帅已在数丈之外,马背上微微施礼,清清朗朗的开口,“皇上放心。”领军,浩浩汤汤离去。

“多少给我那几位兄长留分面子罢。”国君轻笑自语,摆驾回宫。

不过月余,平定甫陵、水莘、专暨三地叛乱,国君的兄长们也被囚车关押,绑着送进了京城,国内战事已消,可元帅未归,只托人稍来一封密函致国君,“你要天下,我给你天下。”


十二   天下

查,邻国渚东,与甫陵王有密谋;

查,近邦泠西、山王,与水莘王私下常有往来;

查,番族勃纥曾借兵专暨王,欲对朝庭不利;

……

……

于是,初征,元帅去了五年,而五年之内,陵南周边邻国皆臣服。

五年,流川攘外,仙道治内,陵南国势强盛,君、臣之间书信不断,而流、仙之间,无只字片语往来。

“天下若是十分,我已得其四,你,该回了。”深夜,挑灯批阅奏折的国君如是自语。


十三   洗尘

远征的元帅帐篷,一道加急密旨,“甚觉后宫空虚,归否?”

一月之后,京中为南征北战、凯旋而归的护国大将军设了洗尘宴,满朝文武皆列席,却独缺二人,流川抱病、国君有恙。

“这局棋还该我赢。”仙道指着桌上未尽之局,颇颇自得。

“你动过了。”数年征战,历风霜雨雪,流川依然不知给国君留几分颜面。

“无趣。”仙道失笑,揉乱了流川头上的发,“你也还是不如我高大。我专为你设的洗尘宴,你偏不去,却又偷偷溜进宫来,真是不知变通。”

流川不依着常例拨去仙道的手,只是抬眼炯炯的盯了仙道看着,“入宫洗尘。”

……

……

次日君王未早朝。


十四   剧变

国君望着窗外满枝叶的桃李,神游海外,如同,思春。

勃纥兵变,流川远征,聚则聚月余,去则去经年。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以为他不懂风花雪月,却偏在走时留下这几句来。

“启奏皇上,流川元帅八百里加急密函。”

“呈上来。”屏退左右,低头详看。

查,定西王与勃纥叛党牵连,似有反意。

定西王,皇叔,仙道忽尔大笑,数日之后,流川帐中一道密旨,“随他去反。”

自此,陵南大乱。护国大将军流川军中失踪,国君倾举国之力寻找,而致国事荒废,同时,定西王起兵直克京都,以皇叔之尊废帝,帝自京都出逃,流落民间,下落不明。陵南国,历时五年又三月的永康盛世告终。


十五月圆   美人江山

“桂花糕?哪儿来的,差不多竟和宫里御制的一样呢。”

“跟御膳房学的。”

“是你做的?”仙道眉眼拢的弯弯的,看着用偃月刀劈柴的流川,“果然是那会儿,你就对我上着心思。”

“无聊。”

…………

…………

仙道耷着眉,苦哈哈的看着手中的水晶桂花糕,“流川,能不能不吃这个。”

“你让我下厨。”

“的确,可是也不能天天都做这个。”

……

……

“我只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