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二四

 
仙道是听了神同越野两个的话儿,别的也就罢了,只是与二哥仙道峥一向是和睦的,今儿自己是知道了这事儿,少不得告诉了他去,让他也有些谋划。再想想,自打那天夜里跟了流川一块儿出来,就再没回府里去,算来该有个两天日了,也得回府里去看看,免得惹了父亲的气性儿上来,虽是不怕,却也麻烦。是以用了午饭,就离了神的别院,独自回府里去了。仙道向来就是不爱走正门儿进府的,小时候儿是为了溜出去顽皮,怕在正门撞见父亲受了责罚;略大些,就是为了同父亲和长兄赌气,既说自己是续弦生的,又百般的嫌自己那母亲出身微末,左右不过是个边官守将的女儿,还是庶出的,拿什么比了王、公、候的身份去,往边门儿走,正合着自己的身份;现在,这些念头是全然没有的,打北角门儿走只是为了个方便,离自己住的那院落近些,况比起正门进去那条儿道,还显着更清幽些,今儿也是不例外的打从那儿进了,才进了门里,就听西角门的下人恭恭敬敬的对自己说,“王爷示下,请三公子一回府就去了正厅。”

仙道原就觉着怪,便往正厅去了,这一路之上,碰到个下人就对了自己传这话儿,心里那疑惑也就更甚,只依着仙道的脾气,素来就是从容惯的,断不会为了这个就慌张,还是那么闲闲适适的样儿,稳稳的踱进正厅,就见父亲南安王正坐在当间儿,满脸的怒容,长兄仙道鸿同二哥仙道峥自是在旁边儿陪着,只还多了一人,正是南烈。一见这样儿阵仗,仙道就明白定是南烈久候了流川不归,才有的这番造作,一是为了要人,二想是还存着一番要自己难堪的意思,心里不由暗自好笑,便上前依着规矩向父亲见了礼。

南安王想是气极,一见仙道过来,便伸手向他一指说道,“你还不快放了南王爷府里头的两位贵人回去,也不想那是南府老太妃跟前儿侍候的红人儿,你又是个什么身份,也敢去招惹?南老太妃眼下就要传戏的,你还不亲自送了人去赔不是!”

仙道鸿也从旁数落道,“三弟,不是我说你,也闹得太不象了,这让南兄如何在老太妃跟前儿交代了,还是快送了人过去领罚罢。”

仙道彰一听也不辩驳,只是微微一笑,向了南烈说,“南兄,还以为南兄今儿是有闲情才来这儿逛的,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儿,那天原就是南兄先点了头,在下才有这胆子带了人走,也是那日小弟的不周,没给南兄个准信儿,只是南兄也太客气,既是今儿老太妃要传唤的,何不当日就同小弟明说了,也不至让南兄如此的奔波劳累,这人是已经送回了贵府里头,想南兄是巧巧儿的错过了,若小弟是个会算的,才也不送过去了,只带回这儿来岂不方便。”

南烈才见仙道进来,就觉得有些尴尬,让仙道这番话儿一说,就更是坐立不安,况仙道这话儿,句句都占着情理,难往回驳的,明里是客气,暗里又似嘲似讽的,直把刺的南烈再没这脸留了下去,再是一听流川已经回了府里,心就更不在这儿了,便向着南安王一告罪,含含混混的说了些个客套话儿,告辞出去了。

这边儿南烈才走,南安王就对了仙道恨恨说道,“你这孽子,经济仕途上全无半点儿的出息,成日里就与些戏子优伶闲混,不思些上进,这也罢了,竟还去拐带了人家府里的私伶,我今儿若不好好儿教训了你,旁人只当这南安王府是没规矩的,往后说起来,这府里的名声都叫你给败坏尽了!”说着便叫了管家请了家法,开了太庙的香火出来。

请家法也罢了,这开太庙的香火却委实的不一般,原是有钱人家都在家里设了地方儿,专供着祖宗灵位的,这个,也有说太庙的,也有叫家庙的。请了家法,左右不过是小小一顿责罚,若开了太庙的香火,轻是重重的责打到半死,重就是逐了出去,再不是这家的人。这会儿正厅上一听说是要开了太庙的香火,地上已是跪了一片儿了,那管家打小儿看着这三兄弟长大,原是疼着彰的,自然无论如何也是不愿去太庙开了香火,仙道峥在旁跪着力劝,就连仙道鸿也假意的求情。

仙道彰却只是斜斜倚了柱子看着,见南安王象是被管家安抚下了,坐在椅子上歇气儿,便笑道,“王爷两下说的话儿却是有些不对的,才还说那是南府里头老太妃跟前儿的红人,我这身份是不配与他们结交的,可南府里的人才走,又说我不思上进才结交的他们,这可是两下里的话儿不对了。再者说来,普通的应酬,请了别人府里的班儿也是常事儿,况这应酬,请的也是安国候并护国公府里的两位公子,真要论了身份,不见得就低下了。这样儿的小事儿,原也没犯什么家法,王爷又何苦惊动祖宗?这府里本也不指着彰立这些家声,往上说,王爷还健在的,往下说,袭了府里的爵位的该是长兄,依着长兄的手段,想也不会毁了祖上的功绩、王爷的清誉。为了这些小事儿,责打了彰到还是末次的,王爷的身子才是紧要,还是好好儿顺了气儿,容彰造退了。”又对了左右说了句,“该拿些参茶来让王爷喝了。”说着便对了南安王一礼,施施然的走出正厅,弃了这阵忙乱,不管不顾的去了。

南安王本是为了彰的不求上进憋了一肚子的气,想借着今儿这事儿发作了,好好儿责打他一番,兴许他就能由此打着正途上走,再没料着彰竟是对着他比了这番话儿出来,尤是听到一句“府里本也不指着彰立这些家声”竟是如同泄了气似的颓然低了头儿,这会儿见他出去,也再不去叫着他了。偏是南安王想撂开手,仙道鸿还不依不饶起来,在旁忿忿然说道,“历来咱们府里就再没这事儿的,王爷教导着话儿,做儿子的就这样出去了,可还有些规矩没有。王爷可再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了……”才想再撺掇两句,就见南安王对着自己挥了挥手,意思是让退下,便只能悻悻收了口,施礼出去,一时间正厅上的人都退了个干净,只管家还从旁陪着,南安王举目一看,心里顿生了些个凄凉之意来,不由一声长叹,滴了两行老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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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才回自己住的院子,刚在书房歇下,就见仙道峥也打外边儿跟了进来,冲着自己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不由笑起来,问说,“二哥这是什么事儿呢?”

仙道峥叹道,“点头,为的是你这番风骨,自来府里头再没个人儿敢驳回王爷的话儿,偏是你们两母子就敢的;摇头,为的是你这番无情,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你就当着众人的面儿这样刺他的心肺起来,他一个老人家,你多担待他些都不行么?”顿了顿又说,“他还是怜惜着你的,不然若较起真来,你也不见得能讨了什么好儿去,你就不能也略略的怜惜些他了。”

彰听了也不辩白,只对了仙道峥冷冷淡淡的一笑,说道,“我娘去的时候儿还喊着他的名字,也未见得他就怜惜着什么,赶过来让娘见了他最后一面儿的。算是娘性子不爱拘束,不合这王府里的规矩了,这点子夫妻之情他也不念么?”打怀里取出那块玉珑来,放在手里轻轻握了,自言自语道,“娘也是个痴的,她喜欢的终是在边关戍城时那个全无半点儿王世子袭气的父亲罢了,又何苦死死念着这府里的不放呢。”

仙道峥低低叹了声说,“说起来,王爷对你母亲未必是无情,只是这府里的规矩……,也罢,咱们做儿子的原不该议论这些个事儿。今儿也不巧,你既是在外边儿住的好好儿的,又偏是今儿回来做什么呢?可赶着这事儿了。”

“原就是有事儿要告诉你的,看看这时候儿,你也该从画馆儿出来了,所以才回的府里。”说着,便把自相田那儿得来的信儿告诉你仙道峥,末了又补了句,“也是让你有个防备的意思,你也别告诉王爷,算是说了他都未必信的,况且这事儿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是绑了世子请罪也少不得拿家产出来描补,保着这个空壳儿的爵位还有什么意思了。”

仙道峥听了沉吟半晌,突然问道,“你说的也是,可他怎么就那么缺钱的?还想着这些法儿的折腾。”

仙道彰将玉珑收了,微微一笑说,“二哥也忒老实了,世子的花销本就是极大的,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京郊养着个外家,那边若是再排场一番,也就难怪了。左右不过是他的事儿,我也懒得谋算。”

仙道峥点头说道,“话是不错了,只是这么大个家业若真给亏空净了,王爷不知会如何呢?”因见彰有些懒懒似是不欲接这话儿的意思,便一笑收住,又问,“那南府里的人又是怎么当子事儿了,前儿你拿玉玲赏的可又是谁呢?”

仙道彰听他问起,也不回答,只是靠坐在椅背上赏了外边儿院里种的芍药、海棠来,眼中见了红艳艳的花,心里只想着流川涨红脸儿说什么“着急上火”的神情,不由抚了唇微微笑起来,仙道峥见他满脸神游太虚的样儿,只能摇头笑笑,轻轻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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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一进了府里就使唤下人传了流川过来,流川原是同藤真一处说些话儿,一听说传了,原也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便跟了那传话儿的下人去了南烈的书房。南烈一见流川进来便急急冲上来就想要拉了手问话,却经不得流川把手往身后一背,更受不起那冷冷淡淡朝了自己直刺过来的眼神儿,终究还是收了势,却尴尴尬尬空悬了两只手出来没处放的,只得慢慢儿收了回来,把那些气儿直往下人身上出去,“废物东西,还不都给我下去,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这话儿一落,周围那些侍候着的忙不迭都赶着退下了,就留了流川一个在屋里。

南却也不敢造次,清清嗓子问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流川冷冷一哼道,“是爷打发了出去的。”南听他这么回话儿,不由就是一怔,原就是自己点了头儿让他们走的,被流川拿着这个堵回来,今儿这话却再也难问了下去,又听流川说,“若是没旁的事爷就容了我告退罢。”也不理南答不答应,转了身子便向外走去。

南纵是想留,却又没法儿开了口去,只能看着流川拉门儿出去,又是不甘愿,心里一阵烦燥上来,便快步走上去,打身后死死搂了流川的身子,嘴里恨恨说道,“别忘了你还是我手上的人儿,偏敢看得我这样儿轻,放老实些告诉我,昨儿可是让仙道给要了你了!”流川原是未曾防备的,一个没留神竟让南把手都箍住了,也没那耐烦去回了南烈的话,只是卯了力出来挣扎,却还是被南烈拖了倒在地上。

南烈见流川一番气急运劲之后脸色泛红,心中不由大动,伸了手就想去扯流川的衣裳,才碰到领子,就觉着下边被什么东西给抵了,低头看时却是流川趁着自己不备不知从哪儿拿了把小小的匕首,正戳在自己的小腹这儿,不由愣了,往流川脸上看时,见他眯着眼看了自己,那眼里就象窜了两道火出来似的,冷冷说道,“爷若是再要动半分手,少不得就断了爷的命根子,今儿一拍两散!”这话儿里却是森然的寒意,南烈不由身上微微一颤,缓缓向旁边儿移了开去。

流川见他走远了,便打地上一跃而起,也不再说话,只冷冷一哼,便径自打开门出去了,空留了南烈一人在书房里拍桌子砸东西的撒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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