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

秋风荫凉,吹的树叶沙沙地作响,树影摇曳中,一个青色短衫打扮普通的少年匆匆急行。那少年也就约摸十七八岁年纪,个子不高,却看起来精灵活跃,绝不似外表般是一个渔家少年。
沿着小溪急行过来,溪水一转,便见溪边的大石上坐了一个人。他松了口气,缓步行去。
溪边坐着的人二十左右的年纪,粗步衣衫,裤管高高挽起,一副渔家打扮。右手握着支竹杆钓鱼,左手却不时捡了身边的石子丢在水中,看那一圈圈漾开的水纹,时不时大大地打个呵欠。
那少年走到近前,看了一会,问道:“师兄,这样能钓到鱼么?”
“钓不到……就算了。”那钓鱼的青年懒懒答道,回过头去,见少年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竹管,不禁眉头微皱,“又有书信了?!”
“是的。”少年答道,同时递上手中的竹管。
青年从竹管中取出一张细细的纸条,上下扫了一眼后随手丢在溪中,问那少年道:“彦一,你知道‘枫园园主’吗?”
少年先是一愣,然后极快地答道:“知道。‘枫园园主’,五年前声名鹊起,以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名扬江湖。三年前预警冀北大地震;去年又赶在扬州水灾前通知了官府及时处理。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人人都说他能未卜先知,可有人找他算命是一贯被回绝。前些日子江湖上几个黑道小帮派想找他的麻烦。可那几个帮派的头儿竟都不明不白地被什么人废了武功,前两日听说是死了 。”
青年点点头,“真不枉了彦一你这‘包打听’的名儿。只是这枫园园主本人,你可有什么消息?”
一听这最后一句,少年顿时红了脸道:“这却不知,枫园园主虽说是名满天下,却是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更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没人知道。师兄,难道你这次的事与他有关?那我一定帮你多方打探消息。”
青年一笑,“有这些也就够了。彦一,你还是回师门去。教你的功夫要勤练着。”
相田彦一听了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应道,“是,仙道师兄你……多保重。”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青年复又坐在溪边,“未卜先知?”他一边自语,一边将带来垂钓的鱼饵尽数倒入溪中,看着大大小小的鱼来吃,良久才悠悠续道,“不知他这次能否算准我这一遭。”

从临江镇向南十里,原是少有人走的山路,如今别的不说,只看这路边的茶摊每日的生意便可知是热闹了不少。来往的人大部分都是抬了不少的礼物,走的又是山路,见了茶摊岂有不歇脚的道理。摊主人也和善,见了往南去的人中有身体不适或是年岁大的就劝:“客倌您还是别去了,去了也见不到人的。”见了从北回来的人垂头丧气,也急忙招呼,“您坐下歇会儿。不成?!其实不瞒您说,来这儿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见的到他的。”
这天,摊主才将茶摊摆好,就有人走了进来。“老板,来碗茶。”摊主忙倒了茶端了过去。见那客人亲切,便招呼道:“客倌好早啊。是去枫园的?”
“好眼力啊。”客人淡淡一笑,正是仙道。他已换下溪边那套装束,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老板怎么称呼?”
“小人姓李。其实不是小人眼力好。来这里的人十之八九是去枫园的。只是……哎,没有一个人能得见枫园园主。这也难怪……”
摊主正待说下去,见又有人进来,忙陪了笑脸过去招呼。仙道转过身去,见一个少年背对自己坐着,摊主为那少年倒了茶,那少年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摊主见他冷淡,便又过来和仙道说话。“枫园园主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要是什么人都能找他算命,岂不要累出个好歹来?”
仙道一笑,“可他从不为人占命,又凭什么说他是先知呢?”
“客倌,这‘枫园园主’说的那些事没一件是不准的。”
仙道又笑道,“那老板你也说中了我要去枫园,你也是未卜先知了?”
“客倌您说笑了。那您去枫园不是为了求园主为您卜命了。”
“又说中了。”
“那您……”摊主不解。
“我只是心存好奇,想来看看而已。”
这时那边的少年喝完了茶,在桌上放了钱走了。摊主见他出去,赞道:“好漂亮的少年。从没见过,大概也是去枫园的。我愿您二位能得见枫园园主。”
仙道见那摊主说的诚恳,拱手道:“承你吉言。”付了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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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您还是请回吧。园主他从不替人占命的。”
看着面前的女孩,仙道心中暗自起疑:这姑娘全无半点心机,也不会武功。他脸上挂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请转告园主,我只是想与他一见,并不是来算命的。”女孩现出惊奇之色,隔了片刻道:“既然这样,请随我来吧。”
仙道暗奇竟是如此容易,一边随着那女孩往里走,一边与她说话,得知她名叫晴子,在枫园已经多年了。再问她园主的事情,她便低了头不说话。仙道一笑,“我也要见他,就不难为你了。”
晴子将仙道领至一个小花园,远远的便瞧见有名女子坐在园中一角的小亭里。走到近前,晴子上前对那女子道:“园主,这位就是想见园主的仙道公子。”
那女子点点头,转过身来对仙道微微一笑,“仙道公子,请问,公子的好奇心如今满足了么?”
仙道一惊,难道这面前的漂亮女子就是枫园园主?难道她真的未卜先知?

    仙道和枫园园主闲谈许久,那园主见日往西去,便站起来笑道,“公子既是只为一见枫园园主,如今我们已经见过,天色不早,公子就请回吧。”
仙道却淡淡一笑,“姑娘,我已说过,在下只是想一见园主,并无他意。还是请姑娘让我见真正的园主一面,我才愿意离开。”
那“园主”大吃一惊。晴子却在一边笑道:“彩子姐姐,你被拆穿了。”
“枫园园主”笑骂道:“你这丫头,揭我的底!”
晴子摇手说道:“不是我,是仙道公子自己猜出来的。”
彩子对仙道抱歉一笑,“公子好眼力。我是园主侍下,名叫彩子。不知公子是如何识破我的?”
仙道一笑,“晴子姑娘听说我不为算命,只是要见园主一面时好象吃了一惊。她若不是觉得我这人奇怪,便是事先有人告诉她要来我这么一个人,让她吃了一惊。但是她不用再去通报就直接领我进来,可见不是因为前者。但若是园主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她在此多年,想必也是见怪不怪了。”
彩子仍不解问道:“就算如此,公子也无法断定我不是园主啊。”
“这个嘛,因为我不大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先知。枫园园主从不为人占命,但又能准确测出地震、水灾等事,想来他定是精通天文地理。但刚才我与姑娘谈论起来,姑娘好象并不精通此道。”
彩子佩服道:“公子聪明。公子能再猜猜我是如何得知公子会来这里的么?”
仙道眉头一皱,“这个……”他再看彩子一眼,突然笑道:“原来姑娘是女扮男装的。难怪那茶摊老板说没见过那样漂亮的少年呢!”
彩子点头叹道,“公子料事如神,小女子自愧不如,今日既先输一阵,少不得要帮你这个忙,定让你见园主一面。”

看着眼前依山傍水的一大片枫林,仙道只得摇头苦笑。彩子和晴子安排他在枫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彩子就将他拉到这里,丢下一句“园主就在里边。”便溜了。还是晴子好心提醒他,“请公子小心,这林中的枫树按上古六十四阵卦图栽种,极易使人迷路。公子可在树上做些记号。若是找不到园主也可顺原路回来。”
现在自己在园中转了将近一个时辰,已是方向全无。暗想多亏晴子提醒留了记号,否则怕是连出都出不去了。只是他也并不想出去,虽然找不到路,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在林中晃来晃去。又走了几步,见前边又是两行枫树,排列整齐,中间隔了一剑之宽象是条路的样子。仙道一笑,算着已是第六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了。只是这次他突然注意到左边的一棵枫树下有两三朵小小的花,紫色的。仙道走过去弯身轻轻拂了那几朵小花一下,靠在树上休息。少倾睁开双眼,脸上已满是笑容,又弯腰用手指轻弹了那花一下,自语道:“我真是笨。该多谢你提醒才是。”
仙道先是顺着原路退,每到如刚才所见的枫树处便停下查看,果见树边都有些花草,或大或小,全是紫色的。直退到一处,四下查看也不见那紫色的花草,才又重在三四条路中另选了一条走。至此他在这迷宫般的林中竟是不再犹豫,一直往林中深处走去。
不多时,林中现出一间木屋,小虽小,却是处处透着雅致。走得近了,只见木屋边的枫树下坐着一个白衫的少年,背靠了树将本书摊在膝上,低头慢慢翻着。直至仙道走到他身边也未曾抬头。
仙道开口问那少年,“看什么书?”
那少年不做答,还是自顾自的看书。仙道暗想这少年竟是如此冷淡。只好又道,“在下仙道彰。特来拜会枫园园主。”
“我就是。”那少年淡淡答道,终于抬头看了仙道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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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风吹过,枫叶在枝头一摇,一摆。间或有几片落下来,飘在那少年身上。红叶更称得他白衣如雪。仙道着实怔住了:这名满天下的枫园园主,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似觉了他的惊异,那少年索性一合手中的书册,抬头与他端端正正地对视。
若说刚才的那一瞥让人惊异,那现在仙道便是实实在在的惊艳。是那种会让人心下一悸一颤一痛的,惊艳。
一张新雪似的脸庞,容颜清俊。最最出奇的是他那样的一双眼眸。澄澄澈澈,像是不带这世上半点的恩怨;冷冷冰冰,仿佛看淡了红尘中所有的情仇。深,似无底的潭;黑,如暗了星月的夜。那从黑瞳深处透出的一点眸光,孤傲,清冷。
仙道终于停止了漫无边际的联想,回复了自己习惯性的思维方式:真是有趣的人。他把好奇心从对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心头微痛的胡思乱想上拿开,复又转到那少年身上,笑道:“其实你只是深谙易理术数之道,并不会帮人占命,也不是什么先知,对不对?”
那少年不置可否。半晌,突然问道:“怎么进来的?”
仙道见他问得突兀,一笑答道:“紫者,‘止’也。紫花就是路标。”
“是。”没有一丝的动容,少年还是冷冷淡淡,简简单单的回答。仙道打量他许久,摇头道,“看来,杀那些人的,不是你。”
夜似的眼中波澜一漾,又马上归于平静。“如何得知?”
“江湖人物已有部分得知此事,但是,你隐居枫园,竟也已知晓?是了,那位彩子姑娘,多半是才打探了消息回来。”
那少年举手将白衣上的几片枫叶拂落,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仙道脸上笑得阳光灿烂,声音却少有的认真。
似乎迟疑了一下,少年还是字字一顿地答道:“流川枫。”
仙道本想赞一声好名字,却又忍住。转而问道:“你打算怎样?”
“查明真相。”
仙道先是一愣,又大笑出声,“这四个字说来容易,要做可就难了。”
流川枫冷哼一声,没说什么,脸上却一副“那也未必”的神情。听着仙道天南海北地闲扯,闭了双目慢慢睡去。仙道见他头渐渐低了下去,睡着了。唇边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思。我们后会有期。”
沿原路走出枫林,辞别彩子与晴子离开,仙道在暗中观察着枫园的举动。第二日,枫园园主流川枫便只身一人离开枫园下山而去。晴子双目微红,脸上大是不舍之色。彩子叮嘱了些什么。仙道见流川枫已走得不见了人影,忙从树上跃下,追了出去。等他走远,又有一个人从离仙道藏身处不远的另一棵树上跃下,走至彩子近前说道:“那个仙道彰,刚才追着流川去了。”
彩子点点头,“陵南的仙道果然了得。不知他是什么居心。你暗中跟着流川,可得多加小心了。”
那人笑道:“自然,我走了。”他话音未落,人已飞身而去。在半空中将一包东西丢给彩子,“这是有人要我带给你的。”
彩子接了打开,见是一罐胭脂,还有些布老虎,泥娃娃之类的小玩意,将东西包好后低头笑骂一声。
“那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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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离开枫园,走走停停,正午时来到了临江镇。觉得饿了,便走进一家饭馆。伙计上来招呼,“客倌您要什么菜?”流川一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菜名。四下一看,见邻坐的一位客人正在吃面,桌上放了两三样菜。他才想对伙计说和那位客人一样,就听身旁有人说道;“两碗鸡丝面。再上几样贵店的招牌菜。”语音微扬,似乎是听过的。流川偏头看去,见仙道正冲着自己笑,“又见面了,我做东。”也不问流川是否同意,就在他旁边坐下道:“你怎么离开……”流川眉头微皱,以为他要说“枫园”两个字出来。却听仙道随便地问,“你怎么离开家了?!”想是见了自己紧张的样子很是满意,笑得惹人厌,便骂道:“白痴。”仙道似乎很吃了一惊,怎么张口就骂人?难不成是饿了,所以生气?他忙催伙计上菜。
流川见饭菜端上来,便不说什么,不客气地吃起来。这饭馆不大,菜却做得不错。一蛊佛跳墙,一钵清炖兔肉,还有两样小菜。兔肉味道颇佳,嫩而不软,香味浓郁;佛跳墙火候材料俱是上上之选,可见功力。小菜中的糯米糖藕,是将藕片裹了面粉炸,然后蘸了白糖,在藕孔中嵌着糯米球,藕片不失其脆,也算做的独具匠心了。仙道吃了几口,见流川一言不发埋头吃饭,其余的一概不管不顾,不禁笑出声来。流川抬头见他盯着自己,一副看希奇的样子,又是一句“白痴”骂了出来,只是咬着一块鱼,说得含含糊糊。仙道又是一阵笑。流川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吃完了东西。仙道付了钱,与流川一同出去。
“喂,你走哪边?”站在店门前,流川问道。仙道一愣,随即笑道,“若我说走这边,你便会说‘我走那边,再会。’是不是?”
流川显得有些奇怪,自己的想法这个人都能猜个八成。但还是说道,“不是,我只说‘我走那边。’”仙道瞪着他瞧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流川见他笑个不停,转身道:“走了,别跟着。”仙道见他走了几步毫无回头的意思,便止了笑跟上来,“我要去查的事情和你一样,自然是要与你同行了。何况,我已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你……”
仙道正要长篇大论下去,却见前面流川回过头来,目光冷冷地打量自己,便不知该说什么下去,没成想流川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