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天涯漫漫草萋萋

牧绅一班师回朝之时,已是冬末。进城后便有令官传旨,命兵士们各归其营,牧绅一回府休整,明日上朝面圣。牧绅一接旨,一路回至将军府中。待牧见过家人,沐浴更衣,正要休息时,却听童仆来报,兵部尚书北野、吏部左侍郎河田和光禄寺寺丞深津求见。这几位大人素日与牧甚少往来,今日却齐齐而至,牧心中奇怪,但也只得重新正好衣冠,出门迎客。

此时牧府外车马云集,路人纷纷议论,不知这是什么排场。北野、河田、深津依次踱进院内,身后跟着仆从若干。牧见状揖道:“三位大人屈驾光临,牧某有失远迎。”

北野拱手笑道:“牧将军得胜归来,理当前来道贺。区区薄礼,请笑纳。”说着招手叫下人们把礼盒捧上。其它二位也都分别附和着呈上礼品。

牧正色道:“三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在下这次只是平定小乱,边境大患未除,何以庆之?这些贺仪,牧某实不能受。”

北野挥挥手道,“牧将军不必过虑,老夫自有分寸。这些不过是些酒水小菜,久闻牧将军好酒量,我们三人今日就陪牧将军痛饮一晚,为牧将军接风洗尘,如何?”

牧见北野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就依他言,不怕他们搞出什么花样。于是将三人迎入厅堂,分宾主坐下。北野命人打开礼盒,取出酒菜,摆了满满一桌珍馔佳肴。河田、深津连忙起身为牧敬酒。牧也不推辞,接酒一饮而尽,静等他们有何言语。没想到北野三人席间只言不涉他事,只是虚意奉承,轮番为牧劝酒。牧向来善饮,但今日三杯两盏下肚,竟觉得头重脚轻,口中滞涩,没多久就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翌日清晨,百官陆续来到朝房等待早朝,却迟迟不见牧的身影。藤真早发现事情不对头,边焦急地向外张望,边观瞧泽北长风那边的动静。只见泽北和北野二人在朝房那头,两人时而低语时而大笑,全然不把周围的群臣放在眼里。藤真知道牧向来治军严明,严于律己,绝不会在这种关头误事,看泽北他们的样子,八成是他们搞了什么鬼。但究竟是怎么回事,藤真却猜不出来,只能暗暗思忖对策。

未几,上朝时间已到。皇上环视群臣,没有见到牧绅一的身影,便问道:“今日怎么未见牧将军?”泽北抢先出列奏道:“牧将军率师兼程回京,连日劳顿,想是起迟了。”皇上略一皱眉,又问:“可是路上受了风寒?若是有恙,教他不必勉强。藤真爱卿?”藤真忙出列道:“臣在。”皇上道:“爱卿素日与牧将军相厚,你可知牧将军今日为何未能上朝?”藤真答道:“臣亦不知,下朝后即当前往牧将军府上探望,以免皇上忧心。”见皇上微微点头,藤真也松了一口气。谁知正在这当口,却有小黄门来报:“牧绅一将军现在朝房候宣。”藤真的心这下又悬了起来,本想趁着皇上今日心情不错,就把此事轻描淡写过去,没想到却又生此变故。

“宣。”从皇上的语气中,透不出任何情绪。

藤真紧张地看着牧绅一走上大殿。皇上居高临下,大殿上所有人的行动都一览无遗,藤真也不敢给牧使眼色,心里默默祈望他不要说出什么惹皇上变脸的话来。

好在今日皇上心情似乎还不错,并未过多追究,简单询问几句后,便对牧及众将士按例行赏,泽北也未再生事。

下朝后,牧一语不言,独自离开。藤真见状快走几步跟上,悄悄问他:“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牧摇摇头。藤真再三追问,牧才把北野等人不期造访的事告诉藤真。藤真一听便说:“这定是泽北指使的。”牧点点头,道:“只恨我自己没有提防,中了他们的计。”藤真又说:“那酒里恐怕也有什么名堂。”牧道:“他们是想这样做必无证据留下,就算皇上追究起来,也可推说是我醉酒所致。真是阴险手段。对了,今日朝上泽北可有动作?”藤真便把泽北的话给牧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虽然今日泽北并未纠缠生事,但他是何等老奸巨滑,我看日后他定还要使出什么招数来。牧将军,你如今既有战功,又有兵权,泽北必是除你而后快,这段时日你可千万要小心啊。”牧点头道:“谢藤真大人提醒。牧某自当小心。”藤真叹口气,与牧告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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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军中,接替牧绅一驻守的泽北荣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年轻气盛的他还是第一次带兵远征,旅途中的劳苦与京城中舒适安逸的生活可谓天壤之别,让他疲惫不堪。近日好不容易才调整过来,脑海中却又不时浮现出彩子的秀丽容颜,让他辗转难眠。每当这时,泽北就掏出随身带着的雨洇天阑琢磨一番,借以排遣寂寞。当然他并不知道画已经被掉了包,无论再怎么参详,也是白费功夫了。

父亲,您叫我跋涉万里来到这苦寒之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将军!”突然传来的喊声打断了泽北的思绪。只见一名帐前侍卫急急走进泽北的营帐,跪倒报道:“外面有人闹事!”

“什么人?”

“是老百姓!聚了好几百人,嚷嚷着说要牧将军回来!”

又是牧。泽北皱起眉头,拿起头盔命道:“马上通知精兵营立即集合,其他各营兵士待命,我出去看看。”

“是!”

牧绅一离开后不久,父亲就托人带话过来,说牧绅一在边疆驻守日久,心有反意,这里的民众受他挑唆,把朝廷派来的其他将官都不放在眼里。牧不在的这段日子,让我多加小心,做好平乱的准备。看来父亲的顾虑果然没错,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泽北戴上头盔,伸手一撩袍襟,大步走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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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爱卿,你可知道寡人为何召你?”皇上虽是在与泽北说话,眼睛却只盯着案上的奏折,烦躁地踱着步。跪在地上的泽北恭谨地回道:“老臣猜想,皇上恐怕正在为边民作乱一事忧心。不过,皇上大可不必担心,据老臣听到的消息,荣治此次的处理甚是妥当,近日边境已平静无事。”

皇上不语,步子却踱得更快了。

“皇上您……”泽北试探性地问着。

“依你之见,牧将军与此事可有关联?”皇上忽然转过身来,紧紧盯住了泽北。

“这个……”泽北故意停顿了许久,仿佛在斟酌措辞。“牧将军镇守边境多年,据说深得边民拥戴,是以与蒙古发生战事时,边民多冒死相助。不过,若是没有牧将军,边民就要作乱,这也是个颇为棘手的问题啊。”泽北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要敲打皇帝的耳朵根子:那儿的老百姓只听牧的,连皇上派去的大将,他泽北长风的儿子都不服,这不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么!皇上也不是吃素的,这点意思当然能听出来。不过此时皇上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天牧将军上朝来迟,你可知是何原因?”

泽北心中暗喜,终于等到皇上问这句话了。“事后老臣听北野大人说,牧将军回城那日晚上,他和河田、深津大人曾去牧将军府上相贺,席间牧将军喝了些酒……”

“哼!”皇上猛地一拍桌子,转身大步走入内室。泽北慢慢直起身来,脸上露出了旁人难以觉察的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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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拜师未果后,流川再也没能见到安西。心中烦恼的他这日决定出去散散心,于是简单带了点干粮清水便离开了湘北驻地,临走前只与赤木与彩子打了招呼,说自己黄昏前就回来。

出了湘北,流川漫无目的地向西走去。和来时的路途不同,湘北西面是一片连绵蜿蜒的山脉,地形雄奇险峻,湘北营地正是依这山脉而建。流川沿着山脚,边走边思考安西那天和他所说的话。

为什么要学湘北剑?为了变得更强,难道不对么?

寥廓无边的湘北草原就在脚下,回应心中越来越强烈的疑问的,却只有耳边永不停歇的风声。流川抬头望向远处,只见前方山势逐渐开阔,现出一道关口来,关口两侧拐弯处各有一个墩台,连接着沿山梁而建的长城关墙。流川蓦然想起曾听当地的师兄说过,出了湘北,最近的地方叫做三关口,想来这里就是三关口的头道关了。流川见天色还早,心想不如再往前走走,往那关口尽处打个来回。于是加快脚程,不久便穿过头道关,往西来到二道关。这二道关南侧有座约摸七丈高的高台,乃是用黄土夹砂砾夯筑,台子西南坍塌了一角,表面坑坑洼洼。流川再不多想,径直便向那台上登去,由于有处借力,因此转眼便已来到台顶。站定后,流川拍拍身上黄土,放眼向远眺望。只见前方山险壁峭,地势愈加险要,长城绵延其间,一眼望不到边。流川心想,这长城外面,就是蒙古人的地界了,如今这里还算太平,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仗就会打过来。要是打起仗来,他是不怕的。但他搞不懂,为什么中原有湘北剑、陵南剑,有安西这样的高人,有牧这样的能将,却还要怕蒙古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泽北之流是奸臣,为什么却要将国家重权交给他,却让仙道这样的人坐牢?

仙道……他和自己说过,他是因为修史的事入狱的。仙道是个如此聪明的人,他明知这差事会引祸上身,当初为何不推辞?如果不是自己去劫狱……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却绝不是那种明哲保身的油滑小人。

自从上次一别,就再也没听到过仙道的消息。或许这反而是件好事吧。那家伙……如果再被抓进去,别想让我再去救他第二次!

想到仙道,流川的心又变得无比烦乱。他翻身跳下高台,也打消了再往前去的念头,但就在一转身之间,他似乎看到前面山脚下有个坐在地上的人影。那人戴了顶狗皮帽子,身上是当地人打扮,头压得很低,辨不清面目。但那身形,那手懒懒地搭在膝盖上的姿势,却令流川的心跳陡然加快。

莫不是他?

就像怕那人忽然消失一样,流川未及多想就疾奔过去,等到了面前已经有些气喘,还没等他开口,那人已抬起头来,那脸上熟悉的浅笑,那明亮的眼睛,不是仙道又是谁?本来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模糊的容颜,在这风沙与枯草之间霎那清晰起来。

“真巧,在这里就碰上你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不是……”流川说着说着却不知该怎样续下去,他又哪里知道仙道的计划呢。他和仙道,不过是萍水相逢,本也没想着能有再见的一天。

“我是来找你的呀。”仙道声音很轻,流川却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是在湘北。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那你怎么会坐在这里?”流川用手向身后一指。“湘北就在那边,我们一起回去。”

“走累了,歇会儿。”仙道拍拍他身边的地面。“你要不着急,就陪我坐会儿吧。”

流川看看天色,时间应该还早,于是便挨着仙道坐下。

仙道伸平右腿,望着远处说:“你觉得这里怎样?”

“什么怎样?”流川被仙道突然一问,有些发懵。

“湘北。这里的草原,山岭。你在这里有段时日了吧,觉得这里景色如何?”仙道说着,却并不看流川。

景色?这里有什么景色?除了枯草、砂砾就是荒山。

仙道仿佛能读懂流川心思一般,又说道:“你来的时候已经入冬,当然没见识过这里的美。等到了春夏之交的时候”,仙道伸手在空中一拂,“原野上满是葱郁青草,还有许多我也叫不出名的野花,风吹过去,如万顷碧浪,可比那雨洇天阑的画儿还要好看上百倍。”

“有这么好看?”流川迷惑地眨眨眼。

“当然。就像白乐天诗中那样,‘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蓝天碧野,一望无际。”

“可现在又不是夏天。仙道,有没有写秋冬草原的诗?”

“你啊,真是死心眼儿。”

“到底有没有?”

“当然有啊。”仙道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过,大多和战争有关。你想听的话,我念给你听。”说着,仙道便慢慢吟道:“九月西风寒草残,胡沙黯黯点征鞍。一声羌笛吹关柳,万卒雕戈拥贺兰。”

“一声羌笛吹关柳,万卒雕戈拥贺兰……”流川跟着念道,神色认真,似有所感。

“这是文忠公所作。文忠公虽是文臣,但是当年边防之所以得以巩固,和汉那吉来降之时,文忠公审时度势、决策有方也有莫大的关系。”

“那又是怎么回事?”流川问道。

仙道刚要开口,却忽地变了脸色,拉流川起来道:“快走!”

“怎么?”流川从不曾见仙道如此紧张,被仙道这一吼,竟也有些发懵,等他转身时,却见远处有个黑色人影疾速往他们这边而来。

“是南烈。”仙道咬牙说道。流川这才发觉仙道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虽然说着要走,但步子沉滞,与之前判若两人。

“你怎么了?怕他做什么?”流川一手挽着仙道,一手抽出宝剑,只听一阵刺耳的笑声由远而近,眼见着南烈已经来到面前。南烈双手抱于胸前,神情极是得意,但仍未敢离仙流二人太近,在七步之外停下说道:“大学士,别着急走啊。上次那首诗还想请您指教指教呢。”流川虽没见过南烈,但听说过此人用毒厉害,手段狠辣,是个难缠的角色。看仙道的样子,难道是中了他的毒?

原来上次被南烈毒菱刺中后,仙道虽用心法压制了毒性,但毕竟当时着急赶去军营,一路上不得休息,又无药物可用,是以毒性并未散尽。即使在军中盘桓数日,又有牧相助解毒,也只是令症状暂时消退而已。离开军营,仙道又一路寻向湘北,既要跋涉苦寒之地,又要随时提防官兵,身心俱疲,好不容易这日终于快到湘北驻地,仙道心中欣喜,却牵动旧毒,这才不得不暂歇于山脚之下。谁承想冤家路窄,仙道的行踪半途竟被南烈发现,上次被仙道戏弄一番的南烈一心想着报仇,又心痒五决剑的绝技,于是一路跟踪而来,只是忌惮他五决剑的功夫,才一直没有现身。今日见仙道毒发,南烈大喜过望,此时不算此帐,更待何时?至于半路杀出来的流川,一向自视甚高的南烈只当他是个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仙道知道上次南烈吃过亏后必不肯干休,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于是凝神调息,拔出长剑道:“在下不才,指教二字不敢当。不过若是虚意推辞,也辜负了足下一路追随至此这份盛情。不如就在此地切磋切磋,有个了结。但这位路过的小兄弟与此事无关,待会儿他还要回家宰羊吃酒,可是两边都不帮的,你不要会错了意。”

这几句话已经把南烈气得咬牙切齿,他从腰袋中摸出一把毒菱攥在手中道:“中了老子的毒,还废什么话,把你那五决剑六诀剑的都亮出来,老子看不过如此!”说话间一枚毒菱已经出手,挟带着风势冲向仙道。

剑光闪过,“锵珰”一声,南烈的毒菱弹到地上,深深嵌入土中。挡在仙道前面的,正是流川。

“你敢伤他一根寒毛,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里。”流川冷冷地说,一道凛冽目光死死瞪住南烈。

“流川……”仙道见流川执意不走,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心中一阵暖意涌上,低声说,“别硬来,他暗器厉害。”

“小子还有点本事,今天连你一块儿削了!”南烈叫着,重新摆好步阵,双手暗器齐发,同时身形后跃,猝不及防之间又是数只毒镖发来。登时仙流二人身前已被封死,只要稍一抬手就可能被暗器击中。仙道心中暗暗叫急,顾不得多想就伸手欲把流川拽到自己身后,可还未碰到流川,就见他右手大拇指一顶剑柄,剑身登时侧转,流川顺势横握宝剑,沉腰一扫,剑影如扇,正是五决剑中的“山开翠屏”。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南烈的暗器悉数被打落,仙流二人毫发未损。

仙道暗暗喝彩,心想数月不见,流川的剑法竟精进至此,安西果然教授有方。他却不曾想到,流川此时尚未得到安西真传,这全是他日夜琢磨雨洇天阑,自我修习的结果。

南烈也对流川突然使出这一招吃惊不小,慌忙之中还未站定,流川已跃至他面前,一股凌厉剑气劈面而来,正是以守为攻之势,变招之迅,力劲之猛,逼得南烈竟无处闪躲,只得就地一滚,才侥幸逃脱。但南烈行走江湖多年,反应也极迅速,等他翻身起来,手中已多了一柄鬼头鞭。此鞭是南烈多年心血粹练而成,鞭身漆黑,蘸满毒液,鞭头血红,恰如无常之舌,故名鬼头鞭。南烈自恃轻功厉害,平日极少用它,今日竟甫一过招就被流川逼得使出自己宝贝武器,已是气郁无比,张口便骂道:“姥姥!又冒出来个使五决剑的,还说什么过路的,分明是寻老子开心!有多少一齐上吧,今天让你们尝尝老子的厉害!”

仙道也是第一次见南烈掏出看家兵器,知道南烈要动真格的了,忙踏上前和流川并剑而立,不敢有任何疏忽。

南烈冷哼一声,一个后跃,长鞭凌空甩来。流川提剑格档,仙道忙叫:“他鞭上有毒,千万别挨着!”边运剑护住流川周身,警惕南烈再使暗器。可流川少年气盛,不以为惧,一心只想着尽速打败南烈,越战越勇。几招过后,流川发现南烈一个破绽,竟不顾仙道再三提醒,冲出仙道的防护,直取南烈持鞭之手,意欲将鬼头鞭挑落。仙道惊呼:“莫中了他圈套!”可为时已晚,南烈收势转身,一把暗器齐齐冲着流川发来,流川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这突如其来的镖雨。眼见流川性命危在旦夕,仙道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长啸一声,提起流川后领直直向空中跃起,将全部真气贯注剑端由下而上一挑,就如筑起一道气壁一般,毒镖竟不能逼近半分,纷纷被四散弹落,有些甚至被弹回到南烈身边,要不是南烈躲闪及时,险些也被这些镖伤到。但即使躲过了自己发出的毒镖,南烈胸口仍然被仙道浑厚的剑气击中,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才勉强站住。

“你是陵南剑的传人!”南烈又惊又惧,啐出一口鲜血,半晌,才定下心神,冷笑道,“我南烈什么造化,今日竟被陵南剑和五决剑夹攻!”又转向流川,道:“你这小子,有本事,下次亮出湘北剑,让我也见识见识什么叫陵南湘北合璧,天下无敌!”说着,南烈收起鬼头鞭,掉头而去,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仙道本来正在毒发期间,情急之下使出陵南剑,已是耗尽全身力气,见南烈走远,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流川忙还剑入鞘,扶住仙道,说:“你怎样?要不要紧?”

仙道靠在流川身上,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不妨。”

流川蹙起眉头,说:“和我回湘北。”

仙道仍是笑。“傻瓜,我本来就是要去湘北找你的呀。”

流川不语,只是拉起仙道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步步往回走去。风不知何时停了,日头也缓缓西沉。漫天红霞与萧瑟辽阔的草原两相辉映,竟生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壮丽之美,引人驻足细赏,感慨流连。那两个相依远行的身形,沐浴着落日余晖,渐渐隐入这令人沉醉的暮色,似乎他们从来就属于这片自由不羁的天地。

 

第十二回 沉霭寒烟使人迷

仙流二人回到湘北驻地时,天色已暗,众弟子们已各回寝处歇息。流川欲将仙道带回自己房间,仙道迟疑片刻,道:“我可还是钦犯,你不怕我连累你罢。”流川翻个白眼:“那你还来?”仙道笑道:“本来是想偷溜进来看看你就走,这下可好,少不得要在这儿将养上一年半载才行……喂,我可是还有伤呢,不要打人啊。说真的,万一我招来官兵,岂不是给湘北和你那些师兄弟们惹麻烦?”流川想想,说道:“我虽来的时间不长,但看这里的人都是正派的好汉,就算有人认出你来,也必是帮你的,不会来害你。”

见流川如此认真,仙道眉眼一弯,附和道:“早闻湘北收徒虽不论出身,但惟有于品行一项要求极严,听你这么一说,我更信了。不过,我既不是湘北门下,也不是家眷仆役,待在此处是什么道理?毕竟被人认出来不好办。湘北这里山洞多,藏身也方便,你只替我寻个可以容身的去处就好。”

流川刚想说住山洞不好,就听得外面叩门声。

“谁?”流川忙罩住灯火,站到仙道身前。

“是我,你今天怎么回事?晚饭也不回来吃?快开门!”是彩子的声音。

“我没事,彩子姐,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流川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只是我,你那些师兄弟们都看出你这几天都不大对劲,再不开门,小心待会儿你赤木师兄来问你。”

流川听了师兄的名字,不免为难。这位赤木师兄为人刚正耿直,在同辈中颇有威信,师父不在时便带着师弟们练功,要求极严,有的师弟怕他竟比怕师父更甚。流川虽不怕赤木罚他骂他,但若是让他见到仙道,岂不麻烦?所以他回头看仙道,意欲问他的意思。听到彩子在此处,仙道颇为意外,但想到彩子原是旧交,又是个有主意的人,于是点点头。流川便把门打开。

“你……”彩子刚要惊呼,想起仙道此时身份,连忙回身掩上门,才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仙道说:“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彩子道:“我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回答我的话。”

仙道这才说:“今天日落前,我在路上遇到流川,便和他一起过来。”

彩子嗔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见了面就是,怎么还敢进来?”

不等仙道答话,流川先说道:“他受伤了。”

“受伤了?”彩子一惊,二人才将路上遇见南烈等原本始末与彩子说知。彩子听完,说:“此事别人瞒得,师父可瞒不得。我想仙道既然有伤,师父不会坐视不管。你们就放心吧,此事我与师父说去。”说完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

彩子走不多久,仙道便又觉毒性上行,昏昏沉沉,骨节剜痛。流川见状,便让仙道在他床上睡了,自己则在床旁地上抱剑而坐,守了仙道一夜。

第二天,彩子回来告诉流川,安西师父已同意让仙道留下,并让流川带仙道到一处僻静宽敞的洞中休养。一切供给,均如湘北门下。仙道感激不尽,自不在话下。

这日流川趁众人不注意,溜出来去看仙道。进到洞中,却不见仙道。原来这洞有侧道连接一间内室,从外面一眼望不尽,着实是藏身的好地方。流川弯腰走进内室,仙道正在打坐调息,见流川进来,喜得跳起来掸掸身上尘土,道:“练完功了?”

流川点点头,走过去打量四周,只见洞内只一个石床、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也无窗户,只靠蜡烛照明。虽然如此,却并不觉得寒冷。流川暗想,仙道每日拘在这里,见不得阳光风露,定觉着闷得慌,我该多来和他说说话才好。但流川本来平日就不多言,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仙道见了,微微一笑,将两指搭在流川剑柄上,说:“那日你救我,我见你的五决剑使得颇好,那幅画想必是参透了。安西师父可答应传你湘北剑了不曾?”

仙道不提湘北剑倒好,这一提却牵起流川心头一件压抑已久之事。流川拂开仙道的手,转身面向石壁,皱眉问道:“为何瞒我?”

“瞒你?”仙道虽这样说,心中却已知流川要问何事。

流川忽地转过身,直视仙道的眼中竟带着一股怒气。“你从一开始就在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陵南剑的传人!”

仙道长叹一口气,双臂交叉着靠在石壁上,垂下眼说:“你既这么说,想是早就知道,也怪不得我那日不小心。是彩子告诉你的吧。”

流川眼中的怒火仍燃烧着。他自从认识彩子以来,一直敬重她,欣赏她的英气与胆识。对流川来说,仙道的知交就是他的朋友。但这是第一次,他心中涌出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情绪。为何仙道是陵南剑传人这件事,彩子早就知道,但他却一直蒙在鼓里,最后还是由彩子而不是仙道亲口告诉他?

“我不是存心瞒你,流川。”仙道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对我来说,陵南剑这个词,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要不是遇上你,我……”

“告诉我,关于你和陵南剑的一切。”流川打断了仙道的话。“我要听你亲口和我说。”

“一切么?”仙道淡淡地笑道。“看来我又要坏本门规矩了。不过无所谓,坏一次和坏两次,也没什么不一样。”于是,仙道便将他所知道的向流川娓娓道来。

原来至正末年,民间有两位异士,一名卞昇,一名李鹤。二人从小便为至交好友,又同爱舞剑,惟以相互切磋为乐。日久竟各自创出一套精妙剑法,可互为攻守,可合力制敌。互为攻守则如龙虎齐腾,高下莫辨;合力制敌则如风雷共掣,无往不胜。怎知剑法甫得,卞昇却患病早逝。李鹤慨痛不已,本想就此封剑,孰知国家频生变乱,战火蔓延,李鹤不忍置之不顾,决心将二人心血传于后世,救国于焦土之患。由于深知双剑合璧威力过大,容易失控,李鹤分别前往南方和北方,寻访良材。又因卞昇生前喜爱书画,李鹤为怀念故友,便苦心将剑法融入两幅画作,即使身有不测,若是有缘之人寻得此画,悟出其中精妙,也不致使剑法失传。若干年后,湘北陵南名噪一方,但直至仙道师祖一代,湘北和陵南的传人才发现双剑合璧的奥秘。不幸的是,正如李鹤所顾虑的,这二人竟心怀猜忌,从合练至相残,最终双双惨死,从此双剑传人断绝往来。湘北一派开门授徒,但多数弟子只能习得入门剑法,能得湘北剑真传的,万中无一。陵南一派则从仙道师祖死后销声匿迹,外人多以为陵南剑已失传,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只不过陵南剑自此变为一脉单传且授徒极为隐秘,不但弟子不知师父的真实身份,而且学成之前,也不得让外人得知自己是陵南传人的秘密。

“那为何彩子却知道?”流川心中还在纠结这件事。

“彩子曾于我有救命之恩。”仙道回忆着往事,脸上掠过一丝流川所不熟悉的寂寞之情。“我年少时被过继到叔叔家,偏我又性情顽劣,叔叔也不爱管我,我正落得不受拘束,读书之余常常跑出去玩,就这样遇到了师父,糊里糊涂成了陵南门下。当然,练功都是瞒着家里,师父也对我极严,好几次我差点放弃,都是被师父软硬兼施才唬着学下来。到了大考之年,我去京城途中,师父也一直暗中跟着我,传授我剑法。可就在我考完回家途中,师父却被奸人害死。”说到这里,仙道低下头来。“师父死前,叮嘱我两件事,一是要按照画谱把陵南剑练成,一是练成之前一定要谨守我是陵南剑传人的秘密。”

听到这里,流川暗想:想来这两件事,他一件也没做到。

仙道接着说:“虽说我不知道师父和他们有什么过节,但当时心中就只想着为师父报仇,费尽心思终于找到那奸人的下落,却不想他们人多势众,我与他们周旋途中翻进一个院落,就是彩子所在的绮阆苑。”

“是彩子姐救了你?”流川问。

仙道苦笑:“她当时要把我捆起来报官呢。就算我拿出上京时带的帖子说明自己不是流匪,但佩戴的剑和身上的血迹,还有半夜翻墙入院的行径却不能不让人起疑啊。可巧那时我身上的画谱掉了出来,被她捡起。不曾想,彩子虽然身处青楼,却当真是见多识广,仔细一看,竟猜出那是陵南剑谱。那种时候,我也无心再隐瞒,把前因后果与她道明,她才相信我,帮我寻了藏身之处,算是躲过一关。”

流川点点头,道:“彩子姐的确是个有见识的人。对了,那奸人究竟是为何杀你师父?你最后找到他了么?”

仙道伸手抚上岩壁,流川看不到他脸上神情,却清楚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半晌,仙道才说:“若论一对一,凭师父的身手绝不致落败,但那奸人有旁人相助,将师父困在市井民居之处,师父担心陵南剑的威力伤及无辜,出手时每有顾虑,这才被人所害。师父品格高洁,平生不树私敌,害他之人必是冲着陵南剑而来,但我也只能想到这点罢了。至于杀我师父之人,当时虽然断了线索,之后我却也暗中下工夫寻过,结果查到,那人不到一月时间就暴毙了。”

“什么?”流川惊道。“是怎么死的?”

“溺水。很奇怪吧?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人并不是害我师傅的主谋,要想真相大白看来没那么简单。不过——”仙道淡然一笑,轻轻把话题转开。“不说我的事了,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答呢。”

流川愣了半晌才想起仙道指的是什么。“湘北剑?还没有。不过,我打算就去拜见师父。”

“想好要怎样答了?”流川和仙道说过安西提出的问题,以仙道的聪明当然不难猜到安西想要的答案,但他也知道流川自尊心极强,若是平白告诉他,流川不但不会感激,多半还会以为仙道小瞧他而和他闹翻,仙道可不想自找别扭。

流川哪知仙道的心思,只是一脸认真地点点头,道:“我先前说想要变得更强,现在还是没变。不过,我先前只想着要做天下第一,现在才明白打赢谁并不是最重要的。”

“哦?”仙道饶有兴致地看着流川。

“仙道,你放弃陵南剑是担心它被坏人利用吧?”流川直视着仙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杂质。“但是,陵南剑在你手里才最合适!如果你不继承陵南剑,像泽北那种人就会趁虚而入,就像他觊觎湘北剑一样。如果让他们得逞,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会像你给我念的长城诗那样动乱和荒凉!我绝不能允许这样,我要……我要用这把剑保护许多人!”

仙道惊讶地瞪大眼睛,他还从未听流川一气说过这么多话。

“……怎么了?”被这样盯着的流川终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仙道柔和地笑着,他喜欢的正是这样单纯执着的流川。“去找安西师父吧,他会见你的。”

果然,正如仙道所料,安西答应正式将流川收入门下。而樱木在晴子的鼓励下,好似也忽然开了窍,顺利得到了安西的认可。两个人成了师兄弟,照旧拌嘴争胜,但在熟知他们的旁人看来,感情却是越吵越深厚了。

仙流这边情况刚刚安稳下来,京城却又有了令人不安的变化。牧绅一回京已一月有余,可自上次面圣以后,就再没接到任何旨意。皇上既没有命他返回边疆,也没有给他安排新职。时间一长,牧绅一心中也开始惴惴不安,他不是担心自己的将位,而是担心边疆的安危。泽北荣治以前从未带过兵,边境又未完全平定,若等环伺已久的蒙古大军趁机突入,到时即使牧马上带兵赶往前线,且不说路途遥远、粮草难继、将兵疲弊等问题,单只战机一项,就已陷入被动了。经过反复思索,牧终于决定上书要求返回边疆。尽管他在奏表中很小心地避开会让泽北抓住把柄做文章的词句,但奏章递上后,仍遭到皇上严厉的斥责:

“让卿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养,是朕的好意。牧将军不会连这都不能体会吧?边境已经无事,又有泽北将军镇守,何必再劳大军远征?难道牧将军是好战喜功之人么?”

虽然未到龙颜震怒的程度,但皇上话语中的不快却如寒冬宫殿檐上的冰锥般明显。牧自知已无力挽回皇上的心意,只得退下。

回到家中的牧苦闷无比,日日以酒浇愁。藤真得知后不禁担忧起来。牧绅一是国家重镇,放眼满朝文武,能率兵降服蒙古大军的,除了牧绅一以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皇上看来在泽北的挑拨下已经对他心生罅隙,如果牧自己再不注意,给泽北落下口实,就不好办了。想到这里,藤真提笔写下一封帖子,邀牧到家中一叙。

正好牧也有意与藤真商量对策,这日即便装前往藤真府上,随身仅带了一名家仆。

藤真府于大小规制上绝无逾矩之处,藤真本人也厌恶铺张露奢之举,但其庭院布置却新雅幽致,尤以一廊一池有名。廊,即澶廊,池,即桓池。其名相借,其形相依,信步廊间,行止尽收寒暑景;俯观池色,动静常引无限情。连皇上都羡藤真这私家福地,曾移驾于此消暑。今日藤真就是在澶廊摆下露天酒席,招待牧绅一。

宾主见礼后,牧望向廊外,不禁感叹道:“好怪的天气啊!”

初春时节,起雾原本是平常事。但时辰已近晌午,仍是浓雾不散,就令人纳罕了。

“这有什么”,藤真屏退左右,举起酒杯,道:“雾中饮酒,别有一番情致,只是我这里地方简陋,未免辜负美景。牧将军请。”

牧苦笑着举起酒杯,他知道藤真一片好意,但事情将向何处发展,牧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

“圣上如今受泽北蒙蔽,朝中直臣渐少,确是令人心忧。不过,若是犯颜而谏,效果却未必好,牧将军想必也明白。”藤真轻摇着手中的斗彩描金茶杯,一双茶褐色的眸子灵动有神,牧看那目光忽然落到自己身上,觉得有些不自在,赶紧低下头。

“藤真大人的意思是?”

“牧将军现下仍然是镇朔大将军,说明皇上迟早是要派将军回去的,只是时机迟早的问题。”藤真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可耗到前线失利,可就来不及了啊!”牧紧锁双眉,原本英气逼人的面庞上如同笼罩了一层严霜一般。

“日前晋陕两地流寇蜂起,又兼蝗灾侵扰,民心不稳,将军可知?”藤真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前日略有耳闻,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藤真一笑,放下酒杯说:“这两件事已让地方疲于应付,必得请朝廷驰援。如今朝中还有几人领得兵?这赈灾荡寇之事,难道牧将军准备袖手旁观么?”

牧这才恍然大悟,陕甘两省邻近边疆,如果能得皇上准许,将军队调动到邻近前线的位置,不仅方便打探情报,而且万一事态有变,也方便及时出击。

“藤真大人远见卓识,非牧某能及。请受在下一敬!”牧恭恭敬敬地向这位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文弱青年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不过,这也只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关键还是如何才能说动皇上。”藤真皱眉道:“只希望不要再有人从中作梗,蒙蔽圣听。”

牧叹了口气,再次斟满酒杯:“若是牧某自家的事,必不敢劳烦大人费心。可这事关国家社稷,万请大人在御前言明此事利害轻重,务必劝皇上早早下令。”

藤真点头,目光遥落在池子对面的柳树上。“若是花形还在……”说完摇摇头,仰头饮尽手中残酒。

只一年多时间,花形入狱、长谷川远调、仙道生死不明。忠臣零落,奸臣当道,怎能不让人唏嘘?想到此处,二人心事重重,不觉之间都喝了不少酒。

藤真本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觉眼饧面赤,力乏意迷,伏在石案上昏昏睡去。此时家仆已被藤真遣回,左右只有牧一人而已。牧见周围浓雾仍未散去,寒意料峭,担心藤真着凉,连叫几声皆无回应。牧只好撑起身来,解下身上棉袍覆在藤真身上。谁知无意间触到藤真手背,只觉肌肤透凉,滑润如玉,牧心中一慌,呼吸不觉急促起来,或许是酒力使然,牧呆呆望着面前人儿的秀丽睡颜,鬼使神差握住了藤真双手。

谁知藤真并未睡熟,感觉手上有热度传来,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却发现拉住自己的是满面通红的牧。藤真大惊失色,用力挣扎,却被牧握得更紧。藤真急道:“快放开!”牧酒气上涌,哪里听得进去,口中喃喃说道:“藤真……健司……你好美……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藤真此时已完全酒醒,又羞又气,几次欲喊人来,却又顾忌二人名声,只得左躲右闪。正无奈时,藤真急中生智,将身子一转,使劲将二人双手磕向桌沿,只听一声闷响,牧手腕吃痛,这才松开手来。

“牧将军,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布置酒水。刚才之事,我不会与人提起,也请您今后自重,休要再滥饮误事!”话毕,藤真拂袖而去。

这一撞,牧的酒已醒了一半,藤真的严词令色更把他拎头浇了个透。牧回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禁羞愧难当,也无颜再与藤真道别,匆匆离开了藤真府。

没有人知道,藤真府外的小巷内,一双别有用心的眼睛正观察着夺门而出,步履不稳的牧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