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冬

 

上帝的灵行于水上 / 上帝说,要有光 / 也便有了光

今年是个暖冬,雪云在逡巡了几周后才羞羞答答地撒下些碎花,地面上却因为这点点的赐予开始了盼望以久的跃动。
缤纷的彩灯,各式样的铃铛,妆点在大大小小的杉树上,充满活力地招呼着人们。
哪个诗人说的,雪,是冬的调味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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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仙道而言,对雪感兴趣也就是最近的事,准确地说在刚才。
白的雪,似乎很凉,也干净。
仙道饶有兴趣地伸手去接,倏地融在掌心,就那么一瞬的事,一瞬的沁人肌骨。

长吁口气,仙道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弧度,“真有六角啊,为什么以前没注意呢……”不无遗憾地想。
“既然有机会就玩一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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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之于流川已经是一个古早的字眼了——虽然那个人总说他是个孩子——流川坚持认为自己向来就正正经经地做自己的事儿,从不依赖别人,更没小孩脾气。
所以那人说白痴话根本不必理会——流川下起结论来又快又准又狠。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商店热闹极了,有卖相机的,布熊的,手表的,鲜花的,流川都看不过来。
也难怪,从来只盯着前方一点的流川枫,怎么会与年末大甩卖联系在一起呢?

他是真的开始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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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自己眼花的不只一个。
——1米90以上的大男生,兜着亚呢大衣,蹲在路边玩雪!显眼的朝天发下低着一张俊脸,偶尔还会神游似的一笑。
有人说,女人长了一双鹰眼,特别在年末的街头。
但是那个人,简单的姿势,却感觉遥远得太不真实,太太小姐们宁愿相信他们看到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本身却没什么自觉,向来如此,感情也好,荣誉也好,他人的注意也好,有或者没有还不都是一样。
该自己的怎么也跑不掉,不该的……
仙道有些疑惑,是不是可能跑掉的就是不该的呢?
就像雪始终会融化……雪化了还有水……但水也会流走,会蒸发——始终是拿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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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捏不住的东西从来不属于流川考虑的范围。
手天生就是用来紧抓不放的,对篮球是,对那个人也是。
流川就不放手,跟他有什么好客气的。

问题是,明明抓在手里了,松开看时却什么也没有——那家伙是空气么!
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呢……流川犯迷糊了,昨天睡得很早,没做梦……又或者现在就在做梦……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流川使劲甩甩头。

有白色的东西掉下来,何时开始下雪的……
透过刘海,流川看到了一棵落叶树,此时只剩下朝上长的枝,也覆着雪,让流川平白地想到那个人的头发。
嗯,如果他变成各小老头,会不会还每天拿瓶发胶弄头发呢?
——会吧,那个说“形象大于一切”的无节操者。

想到这里流川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伸脚就踹。
雪于是淅淅簌簌地从树上掉下来,落了流川一身。
流川脖子一紧,乖乖地缩回围巾里——海蓝色的特大号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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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也说不清为什么会一眼看中那对围巾,还辛辛苦苦费尽唇舌地劝某人收下。
大概是想套住什么吧,不过现在的情况是,自己确实地被套牢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动身了,如果迟到,那小孩该又会嘟着嘴生气。
虽然很可爱是没错,但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悦之上,是仙道这样有良知的人做不出来的——至多纯属无心地试验几次。

眼前的这滩雪被自己蹂躏得乱七八糟,“不要紧的,”仙道想,“它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因为雪还在下嘛……”
抖抖大衣……得走快点儿才行……
并不觉得冷,脖子上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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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力轻易被转移到脖子,分明地觉察到另一个人的温度。
热度一波一波地漾到脸上——总有被他的手臂圈住,挣也挣不开的无力感。
流川觉得憋气,顺手就想扯下围巾,刚碰到,却又只是捏了捏。

都怪那个白痴,没事送什么礼物,最可气的是自己居然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肯定是事先计划好的……
输了!

流川不服——一定要送他一件惊才绝艳催心裂肺的回礼!

抱着这样不光彩的想法,我们一向守时的流川君现在正在商业街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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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的仙道更能吸引目光,大家虽然忙碌地来来往往,却还善良地想: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幸福的女孩啊。

塞车?和人打架?故意耍酷?
仙道摇摇头,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准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还是耐心等待吧,他从来不是会爽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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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爽约的人应该不少。
几乎整条街都停下来,对着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从街头飞奔至街尾的英姿行注目礼。
“拍电影吗?”人们猜测。

所以你能想象流川出现在仙道面前时的壮观景象。
——大口大口地喘气,刘海贴在额上,双手扶膝,脸色白得吓人。
仙道忙扶着流川,帮他顺气。
流川抬眼:
“对……不起……”忽然地脸就红了。
仙道悴不及防,随口就接:“我睡过头了!”

短暂的对视,然后,笑声毫无形象地响起来。
仙道笑得一点也不优雅,流川也是——虽然还在喘气,却真是快乐地笑着。

笑累了,仙道牵了流川坐到路边的长椅上,流川调整呼吸,仙道看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突然地安静下来。
……
流川知道仙道在看他,但他不敢回视……怎么?心虚?
礼物到底是没选出来,还破天荒地迟到那么久……他应该担心了吧……该死!

仙道看出流川的局促,从心里叹口气:该彰哥哥来安抚做错事的小枫枫了。
紧了紧牵着流川的那只手,“流川……”
流川忽然转过头,瞪着眼睛:“怎么冷得那么厉害!”
“呃。”仙道没懂。
“我说手!”流川近乎粗鲁地把另一只手也抓过来。
一样冰啊!这家伙是冷血动物吗?还是刚才在雪地里站太久了!
流川把气呵在,这双抱过他牵过他抚过他也被他拨开过甩开过的手上,搓搓这只,再揉揉那只。
“行了,枫。”虽然流川这样少有的温柔让他很很感动,但仙道并不愿意他的枫被冻着。

流川忽然停止手上动作,毫无预兆地站起来,仙道也连忙起身。
这个直心直肠的小孩,又想到什么!
流川把仙道的手并在一起,送到自己一边的大衣口袋里,握紧,然后开走。

“枫!”

流川眼睛亮得厉害,整张脸因为兴奋而泛出愉快的光:
“我买特大号的手套送你。”

“……两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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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节了,人们各忙各的事儿,夜虽然降下来,街上还多的是行色匆匆的路人。
人流里有一对大男孩,一个双手被另一个捉住,像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们先是一前一后地在争执什么,慢慢地,安静下来,脚步合到一起,留了刘海的那个微微倚了梳朝天发的那个。
他们消隐在人群里……照例是看不清面目的。

所谓暖冬,就是指一年中的这个时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