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遗千年

 


(一)偷坟掘墓者 斩立决

囚车行进在大街上,路边的看客熙熙嚷嚷,好不热闹。
今日行刑之人乃天下第一大盗,被武林中人称为浪子逐流的仙道彰。
话说仙道彰其人不但是恶贯满盈的大强盗,而且也是一位浪荡江湖的风流浪子。故此来此观刑之人各式各样。有名门正派,恨不得用己之剑将之就地正法,替天行道; 有江湖宵小,昔年在他手中吃了大亏,恨不得扒其皮食其肉; 有富豪商贾,家中被他洗劫一空,非亲眼看他遭受极刑; 而其中最热闹、最亮眼的还是女人--有剑胆琴心的江湖侠女; 有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 有天真纯洁的小家碧玉; 有媚态盈盈的青楼名妓。难怪江湖上都传说仙道彰不但有双可以偷尽天下宝物的手,还有张可以让天下女人心动的笑脸。
人生悲壮,莫过于乘囚车去刑场。面对路人的指点,自己的良心,对死亡的恐惧,人人表现不同。但仙道彰竟还带着淡淡的微笑,竟似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
"这就是天下第一大盗? 好年轻的人。"
"听说他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但因驻颜有术,还是年轻人的样子。"
"是啊是啊,我听说仙道彰成名极早,武功高绝。要不怎么这次陛下派出两万禁军,大内高手数名才终将他擒获。"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闲聊着江湖传言。
“几位大哥,在下我虽然成名极早,今年却只有二十五岁,并不是什么行将就木的老人。而且朝庭只派出了一万禁军,大内高手五名就将之擒住的人,并不算是什么武功高绝吧?几位大哥真是夸奖仙道彰了。”轻松明朗的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在囚车上即将受刑的人。但此刻看他,一点也没有临刑前的样子,反而像出门拜亲访友一般的悠闲自在。
“好端端的人,为什么偏偏去做那见不得人的事。”一位老人在独自感慨。
“老先生,盗墓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而是一门艺术。想我仙道彰一生进出过无数陵墓,只有这翔陵王朝的皇陵才是真正的艺术瑰宝。”
自此一路下来,囚车上的人侃侃而谈,丝毫没有人之将死的样子。
前面刑场已在望。

刑场的中央,竖着一根高大挺直的松木杆子,杆子上捆绑着那个因偷盗皇陵而被判决斩首的罪犯仙道彰。
刑台对面,是用白色的幔帐围起的监斩台,难道今天有朝中要人来监斩?这仙道彰到底是何人,竟如此重要?
按历朝历代的规矩,仙道彰一被绑上刑场,即有人用食盒提来了四盘菜一壶酒,作为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餐。菜作的还真不错,一盘红烧猪头肉,一盘烧鸡,一盘红烧鱼,还有一盘酱牛肉。酒是上好的竹叶青。
仙道微微笑着,嘴唇勾出了优美的孤度:“我是不喝酒的。这位大哥,能不能给我倒杯茶来?”
送菜来的也与一般刽子手不同,是从宫中专门派来的宦官。他吃惊的看着仙道,道:“陛下还真是料事如神,早已下令准备好了上好的龙井。”说着已从食盒底部拿出一个紫纱壶。
仙道笑意更浓,但声音却越发冰冷:“他对我还真是不错呢。只是可惜了这壶好酒。”
他笑的越高兴,那宦官也越心惊。不明白马上要行刑的人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高兴;更不明白,这个带着满脸牲蓄无害笑容的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压魄力?
宦官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陛……陛下下旨,如仙道……嗯……先生不喝酒而选择喝茶,就让小人代问一句话……”
“什么话?但说无妨。”仙道不奈的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话。
宦官一惊,急急忙忙的转述了出来,道:“陛下是问,难道生死悠关之时,仙道先生也不破例饮一次酒吗?”
“哈!哈!!哈!!!”仙道放声大笑,一副开心至极的样子,哪有一丝一毫将要行刑的人的样子。
宦官不禁后退了一步,呐呐道:“仙……仙道……先生你怎么……”
仙道并不理他,依旧大笑不止,直到——
“世袭一等侯驾到——”
一部马车进入刑场,车厢是全黑的,封的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出门和窗子在哪里。
车外站着叁个侍卫,他们的出现让观刑的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惊呼。仙道一眼望去,也不禁一愣。
这叁个人是什么人?竟能让在囚车上刑台前也毫不变色的仙道彰愣住。
凡是在江湖路上走过,武林道上混过的人大都精通武术一道,但精者仅为数人而已。在这些人中,武功以悬疑、鬼诡著称的当数六人。江湖上根据他们所用的武功称之为“秋风秋雨愁煞魂,飘零天涯断肠人”。
“妙手飘零”宫城良田,师承不详,武功走轻灵一路,轻功更是天下无双,只是性情十分怪僻,成名后行事更是不分善恶,全凭自己喜怒而定。只要有人稍微得罪了他,非被他整得倾家荡产不可,而且手段毒辣,令人发指。
“天涯无情”清田信长,却是一弱冠少年,父母都是武林奇人,家传一柄天涯叙雨枪到他手中更是青出于蓝。后因他家中发生巨变,父母皆被仇人杀害,家中财物也被抢了一空。那时清田并不在家中,因此逃过一劫,但他从此却性情大变,行事偏激,又因脾气暴燥,动辙伤人取命,被武林中公认为一害。
诸星嗜财,千里断肠;水户嗜色,万里踏花。“断肠多情”诸星大便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巨盗。当年他和“愁煞魂”水户洋平二人在江湖中偶一现身,连做下三十余件大案,不但劫钱劫色,手下更是无一活口。
这三人无一不是江湖上大奸大恶之徒,无一不是名门正派、游侠剑客恨之入骨又奈何不得之人;无一不是绿林好汉、黑道高手欲杀之而后快又偏偏惹他不起之人。但在这里,在这刑场之旁,这样的三个人却只是车中人的护法而已。
这车中人——这世袭一等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的魅力?连仙道这样冷静自持之人也不禁引目张望。
有的人天生就与众不同,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都是最引人注意、最让人羡慕的人。无疑,流川枫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世袭一等侯;是八十万禁军总教头;是视功名富贵如尘土,却把名剑宝马视如生命的小侯爷;是大内第一高手,江湖人尊称紫衣侯的流川枫。
所有的人都在张望,都想瞻仰一下这紫衣侯的风采。
漆黑的车门缓缓打开,步出一女子。
她不是紫衣侯,她只是一个女子。
一个神清骨秀、艳媚自蕴的女子。
一个比男人还英气的女子。
然而,她却是昔日横行天下、仗着一身暗器、机智美貌,不知使得多少人身败名裂、家毁人亡的“秋雨相思”鹰村彩子。
和彩子同出来的是一个漂漂亮亮、文质杉杉的年轻人。他的眼神很忧郁,眸间泛着玉色,淡淡的,温柔的带着一点儿干净的蓝色,更显他异于常人的气质。
这是一双多情的眼,分外令人心动。纵只是一瞟——也令人心动的眸子。这难道就是名动天下的紫衣侯?但看他恭敬、谦和的神态又不似长期经万人敬仰、拜摹而应有的气派。
这时刑部掌刑官快步上前,向车中叩首道:“下官刑部侍郎永野满——参见侯爷千岁千千岁!”
车中的人并没有回应,站在车前的彩子却娇嗔笑道:“你这么大嗓门干什么?要是让侯爷千岁受了惊吓谁可担当的起呢!你吗?”
永野满还没有站直身子,一下又跪了下去,连连叩首辩白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请侯爷恕罪!请侯爷千岁开恩!”
看他慌张的样子,彩子掩嘴笑道:“你慌什么?还嫌声音不够大吗?”
永野满在官场上沉伏数十年,从小小的刑堂衙役做到今天的刑部侍郎,自也有他的道行。他早已听说侯爷府中的女管家彩子精明强干优胜男子,一张刀子般锋利的口舌,更是十个男子加在一起也比她不上。
当下永野跪行几步,扑在彩子脚下道:“彩姑娘,烦您在千岁面前美言。永野今世定当鞍前马后伺侯姑娘一生,来世也当做牛做马以报姑娘大恩。”
彩子娇笑着躲开,无视车旁的宫城良田不满的哼声,嗲声道:“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呀?一辈子还不够,连下辈子都要缠着我。我可不要。再说,主人在这,哪有咱们做下人开口的地方。”
永野看出彩子有意整他,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他哪里知道,彩子整人全凭心情,只要高兴就好。
无计可施之下,永野又向彩子身旁的年轻公子叩首道:“木暮公子救我,求您看在五王爷份上,为小人美言几句。小人没齿难忘。”
人群中有人深吸了口气,原来这悠悠闲闲、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就是“秋风医人”木暮公延。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仇人,敌人,恩怨江湖嘛。每个人都会有被人砍、被人伤、中奇毒亦或丧命的时候。所以江湖上必不可少的就是神医、名医。“秋风医人”木暮公延就是当世医术最高——据说他乃扁鹊、华佗再世,能与阎王谋命;最心机深沉——他从不动用暴力,甚至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独门绝学“拾情赴”,他只用头脑解决问题。
按说医生这个职业是受人尊敬、爱戴的,也是这六个煞星中唯一正常的职业。学医之人也大多都有一定的天份、过人的才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才。但凡天才都会有一定的怪癖。木暮公延更是怪人中的怪人。
他医人有三种情况他不医:一、天气不好,不医;二、风景不美,不医;三、他不高兴,不医。
只要有上述三种中任何一种理由,他就不医。换句话说,只要他高兴,不管是杀人放火的强盗,还是作奸犯科的歹徒,他都会医治。但他不高兴的话,管你是当朝的天子还是武林的盟主,不治就是不治。
而且他是最好的,代价也理所当然要的最高。他的代价通常是会要一样你最宝贵的东西。有时会是你的家传之宝;也有时会要了你的亲人乃或你自己的性命;但只要他高兴,也会以一文铜钱或一颗纽扣了事。
因为他这种怪异的行径,让即使被他救过性命的人也对他恨之入骨,却拿他没有办法,反而屡次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仙道彰叹了口气,六人中已出现了五个,只怕“愁煞夺魂”亦离此不远了。
当年这江湖上的六个煞星任性妄为、无恶不作,终被武林中一高人追杀千里,后销声匿迹。没想到他们竟出现在紫衣侯的身边。
正在仙道胡思乱想,神游天际之时,木暮微微一笑,这一笑更显他的温文尔雅,他说道:“彩子,咱们是随侯爷来监斩的,你就别在和永野大人闹着玩了。永野大人是朝中重臣,自不会与你计较。但你可是代表侯爷府啊。”
一旁永野连连叩首道:“不敢,不敢。”
彩子撇了撇嘴,十分不肖,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已被绑在刑场上的人吸引。她盯着仙道左右打量一翻,笑道:“这人就是仙道彰吗?看起来,长得到端是不错。”
宫城良田闷哼道:“一副贼眉鼠相……”
他话未说完,就被旁边清田信长的大嗓门打断:“就他这幅皮囊,哪里比得上我武林第一新秀、关内第一高手、神勇无敌无情公子清田信长。”
“是啊是啊,他的外号是不如你的长。”如此嘲笑清田的是“断肠多情”诸星大。
清田信长跳了起来,一幅要找诸星拼命的样子。
这时,白色的幔帐里传来微微的咳嗽声,一时彩子、宫城、木暮、清田、诸星都静了下来,以十分恭敬的态度注视着幔帐。
雪白的轻纱飘荡在刑台四周,其中隐约浮现出一抹紫色。
紫衣侯!
这抹紫色,这紫色的紫衣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透纱的幔帐之中,而无一人发现。这份轻功,当真名不虚传。
仙道不禁叹息,“他”身边有这样的人在,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他这一叹不知是处动了宫城良田的哪一点不满情绪,只听他大声道:“叹什么叹,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嘛。”
仙道也不反驳,只是微微笑道:“人可以不贪生,但没有几人不怕死的。生命毕竟只有一次。”
这时,一双明利的眼眸,像一对明亮的暗器望向仙道彰。
这对明眸的主人道:“被斩首的犯人在临刑前,一般都表现出对死亡的畏惧。仙道先生,却谈笑自若,笑而置之,真乃古来第一人也。”
仙道一笑道:“木暮先生折煞彰了。古时已有嵇康临刑时索琴演奏《广陵散》,成为千古佳话。三国时,魏国夏侯玄参与曹爽之谋,被司马懿斩首,临刑前面不改色,举动自若。南宋文天祥在大都柴市英勇就义,临刑时从容对吏卒说“吾事毕矣。”然后南向再拜而死。彰有何德何能,竟能与烈位先人攀比。”
第一轮唇战,显然是仙道胜了。
彩子忽然银铃般的一笑,道:“彰先生真是好口才,让你这么一说,怎么到不像是偷坟掘墓的,反而是不畏强权的民族英雄了。”
仙道刚要开口反驳,忽听幔帐后那紫衣人轻轻的咳嗽声,他眼珠转了一下,竟微笑沉默,竟似默认了彩子的话。
第二轮的唇战虽然短暂,但仙道依然没有落败。
不等第三轮开始,刑部侍郎永野满已上前凑道:“禀告侯爷千岁,午时三刻已到,钦犯仙道彰已经验明正身,刽子手业已到位,请千岁指示!”
幔帐中的人已停止了咳嗽。用他那种独特的、带着点清冷的冷静声音道:“行刑。”
刽子手走上刑台,永野高声道:
“时辰到——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