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爱情

 

我坐在波音747上,在云端想象着美国,想象着流川。包里有一个要送他的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瓦罐。我担保,即使把它从这儿扔下去也不会碎,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太好的防护措施。想到这儿,不免有些得意:易碎的瓦罐安全得像穿了防弹衣。

记得小的时候曾有一个大大的瓦罐。是广口阔肚的,蓝灰色,上面还有紫色的小花。那个时候执意地要,哪怕父母提醒会打破,哪怕那样的东西沉重地对小孩并不合适。可是----还是要!不知道是喜欢那份质感,还是……不透明?

他们没有办法,让我一路抱回家。我就高高兴兴地抱着,想象把我所有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塞进去的情形,想象小枫的小手伸进去掏糖果的模样。

他小我一岁,我满地跑的时候他只会闭了眼睛吃奶。小枫喜欢吃糖果,于是我家的糖罐子总是满满的。这似乎不太符合逻辑,但事实就是这样,比方说他家的冰箱里总有我爱吃的那种黄金糕。

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小男孩,怀里抱着个大盒子,盒盖没过鼻子,脚步抬得很高。

但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正如父母预料的,就在冲进家门后的三秒,脚步被地毯粘滞了一下下,盒子"啪"的侧面着地,竟毫不犹豫。愣了几秒,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可心里还是想:"有垫层,有垫层的!再说我不高,刚刚的声音也不大,可能……"

父母看看我,叹了口气。

就好像把最后的那点希冀寄托在手上似的,我一点点掀开盖子,等待最后的奇迹。

……

……完了。

顿时觉得一股气堵在喉咙口,怎么也下不去。所谓压迫的感觉上来,压迫地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一回想起那个从中间断开的瓦罐时,还是觉得需要张大口呼吸。

那碎掉的何止是一个瓦罐呢?它是希望的破灭,是对待瓦罐的勇气的碎裂!

我再也没有要那样的罐子了。虽然美妙,可是太脆弱了!

现在?不会了,不会了!

瓦罐,或是其他的什么,都完美无缺。


和流川已经四年没见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小树林里一对一。他说了很多话,说篮球,说美国,说传球,说我养的水仙花快开了吧,说今年的冬天好冷。

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他第一次仅仅看着我,没有任何拳脚动作。

他看我的眼神很不一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很久他才眨一下眼,说:"我要去美国了。"

我说:"……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看他似乎在追赶自己,觉得亲切。有迁就,有依恋。流川也是一样吧!两人之间没有什么隔阂,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第一次接吻是在自己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那天流川特别可爱,迷迷糊糊地靠在自己肩头,好像一只小猫。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平稳、有力。

他怎么就那么安心呢?他怎么能就那么安心呢!

顿时心头一热,就揽过他的腰,低头吻了上去。先是眼睛,再慢慢摸到他的唇。湿软的,有优美的曲线和恰好的热度。探究着深入,舔得到齿间清香的味道。像刚刚泡完澡钻进被炉的感觉,舌尖从一种温暖滑入另一种温暖。

停留片刻,我微微离开他的口舌。

流川的眼睛无疑是世上最好的眼睛,清澈,好像看不见底。有时候柔和下来,又莫名地有种震撼力,直叫人哭。

他现在的眼神应该属于那不多的"有时"。一点迷惑,一点吃惊,还一点温和……但更多的是……平静。

他很平静!

我原以为他会十分生气,并且会一脚把我揣出去,丝毫不管主客关系。可是……他像等待,等待我说什么。

这时的眼神和那时一模一样。我又该说什么?

反正当时是什么也没说,流川把手伸过来拉过我,然后亲了我的嘴角。

这一次他没有亲我。他很固执地盯着我,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他的眸子是不是透明,要不然我怎么一点信息也读不出?但也有一种可能:虽然透明,折射率不同,那得到的或实像或虚像,对于本身来说,已经是大相径庭了。

巧若簧舌的我此时只留下一个犹犹豫豫的"好"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后来再想,与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我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过。这绝不仅仅是形式上的问题,其实还在于逃避。大概从瓦罐碎了就失了直面的勇气吧!不敢面对爱情,怕他也碎掉。所以一直不肯说,也不愿意再苦苦的抱着我的瓦罐,接受破碎的打击。流川是在等待这个吗?等我承认"爱他"吗?我不知道。

反正末了,流川递给我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广口阔肚的,蓝灰色,上面还有紫色的小花的……瓦罐!

后来的几天一直没有见面。他忙他的事,我在想我的问题。流川为什么送我这个?为什么几乎一模一样?到现在还没想通,那短短的几天当然不够用。他临走的那一天,我本想去送行,但中途又想,没有话说吧!没有话说怎么办?

这样尴尬的情形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小时候他喊我"彰哥哥",现在他叫我"仙道";小时候我叫他"小枫",现在叫他"流川"。小时候我们无话不谈,关于蚯蚓断成两截后会变成几条我都可以和他说半天;现在肚里一大堆东西,乱哄哄的就是说不出口。一切好像不经意间就变了,真是令人悲哀。

最后,我决定,如果把罐子放在盒子里,从30厘米,不,20厘米的地方让它落下去。

碎了,不去;

不碎,去!

很小心地放好,加上垫层。

结果……

我没有去机场见流川最后一面。晚上,梦里尽是一个个碎了的瓦罐,还有流川等待的眼睛。仿佛纠缠,搅和成一团……


四年了,越来越频繁地在报纸上看见他的消息。很耀眼。

有一年,大概是圣诞节的时候,流川破天荒地答应做了个电视节目。气氛很好,他得了总冠军很高兴。他们谈了一些,流川话不多但并不让人感到节目冷清。

最后主持人代表电视台送他一套中国瓷器,他把玩了一会说:"我倒更希望是个大瓦罐。" 

主持人好奇极了,问"why? "

流川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可以把爱情装在里边。"说完低头看看有着复杂纹样的盘子。

主持人大夸道:"流川先生真是风趣!"

电视机前的我完全呆掉。


瓦罐……爱情……瓦罐……流川……爱情……


头脑里反复出现这些字眼,我几乎无法组成句子。

我只会拿瓦罐装糖果,而流川用它装爱情;

我杯弓蛇影胆小逃避,而流川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是爱情!


其实他是说过的,他不像我。

也不记得如何开始的了。两个人拥着在床上,回味刚才的激荡。

很痛,可那是自己对他说"……进来"的。流川微微顿了半秒,随即一个硬物直直地插了进来。我想那时一定叫出声的,我想那声音一定难听之至或是放荡之至了!滚烫的坚硬的充满欲望的另一个流川就在自己体内,摩擦着,起着火。他的十个指尖就是十个燃烧点,他冰冷的鼻尖和温润的嘴唇此刻也没了冷静,冲动地燥热着。

我抱紧他,像要把他融化在自己体内一般地抱他。流川哼唧了一声,跟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拉着我的衣服说"彰哥哥,抱!"一样……娇媚!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时的枫,他脸上泛着浅红色,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像微张着眼,但我知道,那是睫毛的阴影罢了----他紧闭着眼睛。

流川……

我被他紧绷着,他被我束缚着。于是他试图寻求广阔,又不愿意退出----更深地索求。

好、吧……给你,枫……


一下子冲上高潮,流川的液体留在我体内。怀里,他剧烈的喘气,好补回消耗太多的体力。是我帮他放松,再退出来。他眷恋我的温度,把脑袋放在我的肩窝里。很久,没力气动弹一下。我想就这么睡过去吧,怀里有一个触感那么好的抱枕呐。就微微侧过身,闭着眼找他的唇。他把手放在我怀里,已经凉了许多的手激得我打了个冷颤。

"枫……"我睁开眼,被他的发丝拂过。他一下一下地亲我,最后停在耳垂边。

这是我经常做的事,我喜欢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说话。

他说道:"彰,我喜欢你。"

他那个时候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喜欢我。可是我却从没说,不敢说。瓦罐里的爱情,在我看来十分脆弱,而他发现了里面的美妙----正如我一开始那样。

有时自慰地想:"流川这次也会和我走一样的道路的。"可是他没有。他不再跟随我的脚步,他相信那样的爱情。

并且他去了美国,而我没有。


我四年一直思考着,瓦罐是否牢固呢?里面的爱情是否依旧呢?我摔坏了流川给我的瓦罐。他原本要我去装爱情,可是我把它弄碎了,装不起来了。

过去不愿意承认拥有一瓦罐的爱情,现在是没有瓦罐来盛了。流川就是我的瓦罐,他走了,他留给我的替身也没有了。

我感到后悔,那个时候只错了一点点,包括第一个罐子,第二个他送我的,还有流川自己,统统失去了。

我要瓦罐的!!

只要好好地呵护它,他怎么有碎掉的可能呢?

我会把这个罐子送给流川,告诉他,这个就可以装爱情。

还要告诉自己,这个从高空扔下去也不会碎,坚固地可以呢!看啊,我是能够呵护好它的!


瓦罐,爱情,流川----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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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

"干吗,枫~~~~"

"哼!"

"枫,难道你不喜欢吗?这个给你装糖果,这个呢,装巧克力好了;还有这个,装……红豆好不好?喏,这个……"

"够了够了!这么多瓦罐你开展览会啊!"

"咦,这主意不错。哎枫,你看看,这个是迷你型的……"

"……"

"枫,枫~~~别走啊……"

……

……

……

"枫。"

"嗯?"

"枫枫。"

"嗯。"

"小枫。"

"……"

"……"

"……"

"我爱你,爱、你!"

"好啦,我知道地,你有那么多罐子!"

是啊,我有好多爱情瓦罐。流川----不,现在叫"枫"了----枫,是我最好最好的一个罐子!

我凑到他怀里,好像被一个奇妙的瓦罐包围着一样,觉得异常安心。


HAPPY ENDING 

2002.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