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词歌

(三)

 强迫性失语症……
真是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词啊。原本以为不会再听到了呢。
晴子因为仙道意料外的沉默而有些不安，抬起头来，却看到他一手插在兜中站在大厅的那排玻璃窗前，一动不动。——这是仙道陷入沉思的姿势。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样。
看得见或者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当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人的记忆就会格外地清晰。这里是湘北综合病院，我来过很多次的地方。浅绿色的候诊椅，还有对面那排总是擦得很明亮的窗子。从那窗子望出去，是神奈川春天的海岸，白色齐整的堤防和不太安分的海。如果我转过身来，还能看见走廊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其实是来自于被护士牵着去到儿童病房的小孩子。
仙道自嘲般地笑了笑，淡淡地说：“您怎么断定我就会了解这个奇怪的名字呢？”
“因为你是奈香医生的儿子，在她的研究没有公开最后结论的情况下，只有你知道治疗的过程啊。”晴子的语气坚定而恳切：“请帮帮流川吧。”
仙道折回身走了两步，停下来。“您给我出了个难题，不过我可以试一试。我想……啊，差点忘了，不知道流川枫的父母现在是什么打算？”
“流川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出身于孤儿院，在湘滨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同学里面有多少曾经历过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残酷。有的人本来患的并不是什么不可治愈的顽疾，只是因为新生的生命太脆弱，太渺小，在根本无法追求生命的权利的时候，那么容易地就像一个物件一样被厌弃了。没有及时医治的结果，病情自然是恶化到难以挽回的程度。
正因为如此，仙道听到流川的身世时，开始也不觉得怎样。只是习惯性地笑一笑，一个简简单单的“哦”字。晴子看着仙道心不在焉的，在回来的车上也就没再和仙道提起这件事。然而就连仙道也没有意识到，那天，原本最擅长引出精彩话题的自己一路上竟再没说过一句话。
谁知道呢？也许在那个时候，在仙道的记忆中没有样貌、没有言语可以参考，只有初见时手心中冰冷触觉的，叫做流川枫的人，已经在他心中占有了与他人不同的地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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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被南烈的事耽搁了，仙道还是在太阳下山之前急急地赶回了家。
“阿吉，稚子今天有没有闹？”
来开门的女佣人阿吉边引着仙道往屋里走边絮絮地说着：“少爷呀，亏你赶回来了，你赶快去看看吧，稚子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面，我怎么敲门她也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好啊。”
“什么？”仙道一听就明白稚子又在闹别扭，来不及问个究竟，当务之急是先把她哄出来。
“稚子！是我！开门出来，不要再闹了！”
没有回应，没有哭声，没有闹声，也没有说话声。仙道又叫了几声，仍是没人应。仙道心里面不禁有些发毛，算他聪明绝顶，处事不惊，和稚子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料不准这个还没上学的小孩子能搞出什么样的飞机来，只知道和她兜圈子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现在只有求老天爷让她听自己一句话了。
“稚子！快闪开，闪到墙角去，我要撞门了！”仙道担心稚子，顾不得想太多，当下侧身用肩膀往门上拼力一撞————
“哐！！”一声巨响，仙道冲进了卫生间，“躲开了没有？稚子？”仙道弯下身向墙角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稚子的小手，一把把她拽到身边，“没事吧？”稚子只咬着嘴唇不说话，使劲把手往外拽。“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仙道凭直觉感觉出稚子想隐藏什么，硬是摊开了稚子的手心，没想到抓到的却是一把碎纸片。
“这是什么？”仙道转身，有些茫然地问阿吉。
“是……”突然，稚子趁仙道不注意挣开身，飞跑进屋里。
“唉，这孩子……”阿吉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仙道。原来今天仙道上学后，阿吉为了让稚子不觉得寂寞，就带她到邻家去玩。稚子见到邻家小孩子们向她炫耀过年时得到的贺年卡，表面上无动于衷，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拿了一张藏在自己身上。被发现以后，所有人都指认是稚子拿的，她却一口否认。回到家里，阿吉劝她把贺卡还给人家，稚子竟然自己跑到卫生间里把自己反锁起来，仙道抓到的那些碎纸看来就是那张贺卡的残片。
仙道听完，默然无语。半晌才说：“知道了。吃完饭我会带她过去道歉。”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等等”，仙道叫住阿吉，“我……很担心稚子……”
“少爷，您不必担心，小孩子都有这样的时候，上了学慢慢地就会好了。倒是你啊，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快回房里歇一歇，饭马上就好了。”阿吉安慰仙道一番自去做她的饭去。
阿吉啊……虽然说那次事故以后她能留下来已经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但老是这样惯着稚子也不是办法啊。仙道摇摇头。稚子需要一个能树立起家庭威信，可以管住她的人——不能在她的缠人伎俩下乖乖投降。仙道彰？恐怕永远也做不到。唉，想想就头痛。
推开客厅里侧的那扇门，仙道走了进去。
有好长时间没进这个屋子了。这里的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床头摆着母亲和自己在屋前柳杉下的合影；床脚的一架小梯子靠着墙边高高的书架；窗前还有母亲最喜欢的水仙花——阿吉每天都会给它换水，把它摆在光照最适合的地方。还有那张母亲专用的办公桌。仙道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文件夹，翻看起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
妈妈，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您的心血不会白费，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帮助一个叫做流川枫的人，帮助他像稚子一样学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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