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物语

 

第十五章 蔓草

  (本回描写流川二十四的故事)

  不知不觉,那位容姿绝世的彩夫人已逝世多年。仙道公子每每回忆起这位夫人,心中总是不胜愧疚。他对这位夫人本来并无何等深厚的爱情,只是这位夫人心地善良,容貌艳丽,乃不可多得之人物,况且为他产下了一位清秀可爱的小公子。可见两人之间宿缘非浅。流川每想起这位长姐一般的夫人,心中亦颇恋慕,因此两人将小公子视作夫人的遗念,共同照拂养育他。

  小公子桦君年方十岁,已开始习学种种学问,天资颖悟,进步极快。这小公子容貌秀美,优雅大方,酷似仙道公子,十分可爱。仙道十分钟爱这孩子,桦君没有可靠的保护人,仙道和流川倘若离开京都,则小公子的生涯势必十分可怜,因此两人一时未忍成行。仙道多方考虑,决定稍待些时日,等到这小公子长大成人,则两人方可隐居深山,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涯,眼下只得暂且隐忍。然而久居京中,不如意之事甚多,因此两人决议离京一段时间,虽然仙道公子不曾对外宣布行期,但三条院门庭冷落,上下一片忙碌,出行已成定局。

  六月初,天气十分炎热,仙道公子和流川乘着车子,悄悄自三条院出发,前往长谷寺进香。这车子并没有任何前导,只有几个随从骑马跟随其后。车上挂青色帘幔,有如平民一般,甚是寒酸。这般微服出京,在他人眼中看来,无不以此为可耻之事。然而车中两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兴致勃勃,于自身境遇全不在意,无论如何,这乐观达命的态度毕竟是与众不同的。

  路边盛开着许多带露的扶子花,仙道命人折取一枝,放到白纸扇上观赏。但见这花瓣十分美丽,姿态柔弱可爱。他便将花插在流川冠旁,这时流川靠着车壁,正无心无思的睡着。仙道便横卧一旁,欣赏他的睡颜。他觉得无论何种花,总比不上此人的无限高贵清丽之相。

  途经北山,两人一同拜访山中寺院,那般僧都们见公子如此微服私访,都觉感动。又在内心暗暗为公子鸣不平。“真是岂有此理!那位太政大臣太也无礼!”他们私下纷纷如此评论,实在有失出家人身份。随从们都出来喝止:“静些!”

  北山中原有一所旧邸,乃流川幼时住所。昔年流川入三条院后,仙道公子曾命人修缮此院,以为纪念。今时再加访问,见这邸内蔓草丛生,荒凉可怕。盖因仙道公子一向难得光临之故,室内设备亦不甚周全,只得命家臣稍事整理。两人就在正室中暂时休息,直到日暮时分方始起身。此时红日西斜,晚风送凉,舒适宜人。两人倚在格子窗前,眺望庭院中的景致。但见四周一片寂静,古木荫荫,流萤点点。这深山宅邸比较起京中富丽堂皇的三条院,似觉更富幽雅之趣。庭院中的蔓草,只因长久不曾有人修剪,荒芜之极,幽暗不可名状。流川膝行到廊上,伸手将帘子卷起,望着庭院中的荒凉景象,回忆起幼时生活,感慨万千,一时只觉恍然如梦,随口吟道:
   
   “蔓草生山里,欣欣日向荣。
     独怜阶前客,何处了残生?”
吟时断断续续,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异常惹人怜爱。仙道闻之,深怪此诗颓丧,答道:“你说什么?须知:
  
  ‘人间沉浮事,蔓草岂知情?
    迷途不日返,云开见月明。’
当此无常之世,万事惟有忍耐。然自昔年你我结缘以来,未尝稍有分别。莫非你忍心留下我一人?”说时倚在柱后,不胜伤感。但见他披着一件白色单衫,外罩萱草色丧服,随便系着带子,透露肌肤,光景美不可言。比较起庙堂之上一丝不苟的严肃情形,这随意不拘的姿态反而更加可爱。流川望着他这般风姿,心中暗想:“我即使远赴黄泉,也难于舍弃此人……”

   其时明月初升,月光清丽可爱。然公子嫌其不详,将格子窗关上了,又命人点灯,室内亮如白昼——他深恐此处有鬼怪之物,因此严加防范。无论如何,两人身份如此高贵,却居住在这样荒凉可怕的地方,毕竟是委屈的。仙道公子从来不曾居住这样荒凉的寓所,除了滔滔不绝的和流川谈话之外,无事可做。这一晚两人通宵不寐的闲谈,又作种种富有风趣的游戏,次日照例睡的很迟,直到日上三竿方始起身。

   公子一行人兼程赶往长谷寺,好容易到达了椿市地方,大家忙着准备明灯,备办种种丰厚贡品,诸事无不极尽精美,足见心甚虔诚。初次夜课开始之时,仙道和流川前往大殿,这里非常遭杂,到处挤着许多无知无识的平民。大约是因为从不曾见过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的缘故吧,他们互相交头接耳,这情形很不雅观。两人的座位设在佛像近旁,但见法师身穿黑色僧装,手持念珠,发出微妙庄严的声音,这光景实在令人感动。仙道公子便诚心祈祷,为流川供奉明灯。僧众通夜诵念,庄严郑重,终夜不绝。

   夜课结束之后,两人回房休息。此时夜色正浓,月上中天,冉冉可爱。公子打开一扇格子窗,欣赏这无双美景。流川早已困倦不堪,靠在寝台上睡着。仙道不满的拍手:“月色这么好,怎么不起来看?”然而流川已经熟睡,见他衣衫散乱,胡乱系着衣带。那落拓不拘的样子在仙道看来分外可爱。回想此人幼年时种种娇痴情状,深感两人宿缘深厚。他心中十分快慰,随手在一张怀纸上写道:

 “生生世世长相契,
   共赴极乐登莲台。”
笔致优雅,情趣高超。两人情深至此,实在令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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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秋天,两人蛰居京中,生涯实甚痛苦。新帝年纪尚幼,理应由太政大臣摄政,藤真太政大臣大权在握,独揽朝政,故此仙道一派多受打击。公子的家臣们都愤愤不平:“岂有此理!我家公子难有出头之日了!”所幸两人气度宽大,对此事漠不关心,只是闭居家中,照料幼子,此外万事十分谨慎小心,故此太政大臣虽多有不满,亦无可奈何。

  仙道公子不忍违背先帝遗嘱,常赴宫中探望晴公主,多方照料她的生活。这位公主年仅十四,没有可靠的后援人,生涯势必多孤苦,因此公子十分可怜她,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关爱。公主闭居深宫,终日想念已故的父皇,思念无时或已。

  一日秋高气爽,仙道公子携流川前往梅壶院探问,照例由公主的乳母王命妇接待。但听他对命妇言道:“先帝在世之时,曾将公主托付与我。故此不揣冒昧,前来探访。希望你们不要嫌弃,大家互相亲近才好。”命妇答道:“我家公主年幼无知,但得大人教导照拂,我等皆深以为幸。”这应对很恰当。 王命妇原是个爱好风雅之人,望见两人风姿,便真心仰慕。她心中揣测:“为何不将公主嫁与大将?”她觉两人毫无不相称之处,深悔先皇在世之时不曾玉成此事。

  晴公主身着深黑色丧服,容貌秀丽,仪态高贵。她躲在帘后向两人窥探。此时流川身着灰色丧服,内衬深红衬袍,冠带卷起,反添无限高贵秀雅之相。仙道公子则穿淡墨色丧服及暗蓝色衬袍,风度翩翩,微笑的神情异常动人。但见仙道公子容貌俊美,笑起来口角异常肖似已故父皇。她心中想:“可亲近之人,除这位大纳言之外,再没有了。”她窥见流川英姿,便回想起年前花宴之事,心中深觉可耻:“为此人之故,叫我流传恶命于世,我好命苦也。”她在心中怨恨流川薄情,便嘤嘤哭泣,姿态十分惹人怜爱。王命妇望着她,推想其心情,心中亦觉可怜,然此亦无可奈何之事,只有多方安慰开导。

  两人略谈了些一般的事情,随即告退。王命妇目送两人离去,随口评论道:“从前参见这位大纳言,并不觉与先帝如何相似。何以今日看来,竟如此肖似呢?这位大纳言年纪越长,相貌越发英俊,真乃奇哉怪也。那位大将……”大约觉得自己太过肆无忌惮之故吧,这命妇并不再说,默默退回内室。晴公主好容易停止哭泣,听见了她的话,回想起适才所窥见的面影,的确与父皇十分相似。她心有所感,随手题诗一首:

 “故人登彼岸,手足尚长存。
   怜慕不胜情,对影即慰心。”笔致断断续续,着墨不多,气品十分高雅。

  
  两人退回三条院,但见西殿内流水潺潺,红叶蹁跹可爱,胜似人间仙境。仙道公子倚在廊前欣赏这美景,心中却在想象晴公主的容貌。他心中似乎如此推测:已故先皇容貌清秀高雅,晴公主若和她相似,必是个优越的美人,然而似觉缺乏艳丽之趣。流川见他如此心不在焉,十分不悦,板起面孔,表示生气。仙道公子觉得他这模样很可爱,便在一旁观赏。这日他多方哄骗,总算打消了流川的疑虑。两人情深如此,那位晴公主如何结局,不得而知了。

 

  在此道歉:本文中的和诗,都是偶乱写的,仙仙和枫枫的水平绝对不会这么烂……
另外,偶决定了,这篇里的仙仙和枫枫,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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