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物语

第十话


夏日



时值盛夏,今年不知为何,天气酷热非常,仙道公子便寻出种种借口,终日待在三条院中,与流川悠悠度日,生活甚是清闲安乐。
流川向来怕热,此时连蹴鞠都不愿玩,仙道公子体贴他的心情,命人开凿池塘,将清凉溪水引入西殿院内,又广植高大的树木以遮阳,如此精心营造,西殿内甚是凉爽怡人,流川于是终日待在这里,连宫中都少进了。今上对此虽是不满,亦无可奈何。
这日天气异常炎热,三条院上下一片静寂,人人都畏惧酷暑,懒于动弹呢。仙道公子闲坐室内,翻看古代的故事、诗歌,以此消遣。见他随意的穿着一件薄绸单衫,带子歪系在腰件,姿态潇洒不拘。有侍女坐于帘外,偷偷窥看这公子的风姿,均艳羡不已。其时蝉鸣扰耳,酷热难当,仙道公子终于忍耐不住,径自前往西殿,见此处景致优美,极为幽静,凉风习习,水波微荡,池塘边开着许多扶子花,娇美可爱。仙道公子顿觉心旷神怡,轻摇纸扇,漫步进入内室,因气候炎热,室内屏风都换成清爽的帘子,仙道公子立于帘外,隐约窥见流川横卧于塌上昼寝,他身着轻罗单衫,越发显得身材纤细,敞开的领口处隐隐露出莹白可爱的肌肤,这光景落在仙道公子眼中真是美不可言。他于是立于帘外观赏,但见流川睡的异常香甜,便不忍打扰,悄悄示意众侍女为他于帘外铺设座位,静静坐于帘外。众侍女皆坐于一旁,见他如此郑重神情,皆掩口而笑,内中有个名叫中将君的,相貌特别出众,才情亦甚优越。此刻见她以婉转动人的声音低低吟道 :
“应有玉人眠未觉,
帘外过客暗伤神。如此夏日……”她说时以袖掩口,样子妩媚难言。仙道公子便微笑道:“好挖苦啊,你们也要拿我开心了么?”姿态甚是洒脱,随即道:“此诗固然风趣,然不若将‘伤神’二字改为‘销魂’,最是微妙。”言毕以扇掩口,窃笑不止,众侍女皆红了脸,自觉有所防碍,乃纷纷退出。仙道公子见中将君膝行而过,遂悄悄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吟道:
“玉人自是眠未觉,
独人孤枕实可怜。 你们都不同情我,想来好恨啊!”恐是仓促所作之故,此诗并不算优越。中将君素知这位主人的脾气,最喜欢胡乱开玩笑,因此对此诗全不理睬,唯嫣然一笑,径行退出。

仙道公子于帘外观看良久,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钻入帘内,样子很是滑稽。他横躺于流川身旁 ,不料流川忽然醒来,星眸微睁,好象还未完全清醒,那懵懂神情极为可爱,仙道公子便轻柔的抚摩他的脸庞,微笑道:“睡了好久呢,还不肯起身么?我好寂寞啊!”流川看他一眼,并不答言,他此时困顿已极,懒于开口,便翻过身去再睡,然仙道公子在旁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颇不清净,流川终于全无睡意,愤然起身道:“白痴!你又来做什么!”却见仙道公子凝视自己,神色迷朦,不由微红了脸,整理身上衣服,起身到廊下乘凉。仙道公子亦傍依一旁,两人互相谈话,然所言何事,笔者不详,未敢胡诌。不觉日薄西山,晚风习习,送入百花清香,仙道公子遥望庭院中池水兴起涟漪,联想起 “水动风凉夏日长”之诗句,顿觉惬意。有干练家臣送上由桂川进贡的鲇鱼及贺茂川特产的鳟鱼所精心调制的菜肴,正与时令向和。仙道公子乃笑道:“我们在此逍遥自在,倒像离世之人,越发孤陋寡闻了!”流川白他一眼,并无答话。席间两人相与谈笑,流川虽寡言,此光景亦甚美好。

夜色渐浓,天边一弯新月,景色甚是美丽,远远望见院中许多萤火虫上下飞舞,暗香浮动,优雅怡人。仙道公子一时兴起,命众侍女将灯熄灭,点燃一盏篝火,便拥流川坐于殿前观看,见许多流萤为篝火吸引,纷纷趋前,乃戏言道:“如此美景,想来惟有与你共享,方有意味,未知你心下如何?观此流萤,舍身近火,正如我于你一片倾慕之心。”他说时面带微笑,观之可亲。流川不由心动,乃从容言道:“的确如此,然你若安静些,更好了。”言罢转过头去,一头乌发似水般轻轻摆动,美丽之极。仙道公子便替他将头发稍稍拢起,抱怨道:“如此长夜,不知何以消磨!这般炎热,连丝竹之兴都免了,宫中亦未举办宴会呢!”流川皱眉道:“既然如此,应该早睡才是。你竟还有这许多废话!”说时似乎有些怒意。仙道公子闻言不怀好意的笑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你于‘睡觉’一事,兴趣如此浓厚,想来是我不察之故。”流川听了顿时满面红晕,然也无话可说,惟有骂“白痴”而已。其时月色不甚分明,仙道公子向流川望去,篝火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隐隐可见淡淡红晕,异常动人,仙道公子遂揽他入室,一时夜凉如水,惟闻内室笑语欢言,究竟何事,外人未敢擅揣。


次日照例起的很迟,这日稍稍凉爽了些,但仍甚是难耐。仙道公子便整日待在西殿,彼时流川靠在木柱上,手中握着冰块,籍此降温。仙道公子默坐于一旁观看,见流川微抬着双手,姿态之美,世无其类。便仔细观之,但觉此人姿态高贵典雅,相貌清雅动人,周身全无半分缺陷,竟成为一种无人能与之比拟的奇迹。昔年与他相识之际,原知他将来必出落的无比美丽,但也绝想不到竟长的这样美好,一时心有所感,目视流川,甚是欣慰。正心神恍惚之际,忽觉颈项一凉,吃惊之余,见流川偎于身旁,面有得意之色,方知他趁自己入神之际,将冰块放于自己颈后,以为戏耍。此时天气暑热,仙道公子觉得甚是清凉舒爽,然为他偷袭得手,终究心有不甘,于是装出一副愤怒的神情,亦取过冰块,作势要向他掷去。流川幼年之时,常与仙道公子如此追逐戏耍,然成年之后,态度端庄,极少行此逾越之事。今日恐是天热之故,竟一反常态,两人追逐打闹,互掷冰块,恍若回到过去时光,殿上之人无不掩口窃笑,悄悄退出殿去。从前流川身材矮小,经常被仙道公子捉住,而今两人生的一般高大,互逐良久,竟是不分胜负。仙道公子笑卧于地,气喘吁吁的言道:“可恨啊!你欺负我年纪老呢!”说时面带微笑,因方才运动之故,白玉似的面庞上泛起一层红晕,越显得俊美。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风华正茂,焉有不动人之理?流川靠在一旁的罗汉柱上,一手扶着胸口,目视仙道公子,心中奇怪,怎么可以生的如此好看?他虽自幼年起已见惯仙道公子的不凡相貌,仍觉此人有无限高雅俊逸,遂觉不枉“光之君”的美称,真乃人如其名。仙道公子慢慢行至流川面前,笑言道:“如今你已长大,我还常常想着你童稚之时的样貌,那般清丽可爱,教人难于忘怀。如今你之于我,实在冷淡太过!岂不闻古歌有云:‘春潮淹没矶头草’么?”言下颇有幽怨之意。流川看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冷冷答道:“‘犹如朝夕弄潮儿’,很有趣么?”(注)言毕转过身去。仙道公子自讨没趣,颇觉尴尬,环视室内,见角落里有橱柜,乃为流川存放诗文之用,便打开看视,内中整齐的罗列着流川幼年时期的习字,以及仙道公子为他所书的字帖。仙道公子一时兴致昂扬,遂取出细细观赏。但见许多精美的纸屋纸上流川随意不拘的戏笔,或古歌,或是有感而作,亦有随兴所绘制的图画,虽然幼稚可笑,但在仙道公子眼中,实乃稀世之珍品。流川亦凑过身来,见他在看自己的册子,顿觉难以为情,然又觉两人一同观看昔年之纪念,饶有风趣,便傍于他身旁,并未加以阻止。所寸画册中有一本乃是用淡紫色中国锦缎镶边,衬以华丽的彩色高丽纸,精美无比。仙道公子觉得惊讶:“怎么这样华丽?真不象我的作风啊!”于是打开,见内中一副拙稚无比的画像,画中人肢体歪斜,样子滑稽古怪。仙道公子初看时大惊,继而想起这原来是流川初学绘画之时,为自己所画的肖像。不由宛尔,温言道:“奇怪,这个英俊的人是谁呢?”说时笑个不住。流川窘然,一把夺过画册,愤然道:“分明画的是个白痴!”那害羞的样子异常可爱,宛若当年稚子模样。仙道公子复又夺过画册,:“不必生气,那时你技艺未成啊,而今你已成人,想来定不逊于我吧!”说着向他微笑,仙道公子原是个异常博学多才的人物,举凡各种技艺娱乐之事,无所不精。就连那些当世名手也自叹不如呢。流川在他膝下长大,可谓受益良多。他于诸般风雅之事虽无兴趣,但亦学得颇多技巧。此时仙道公子望着流川,凝视良久,笑言道:“不知不觉,你竟已长的这样大了,回思往事,唯觉‘依稀恍惚是梦中’。”吟罢感慨万千。流川听罢不觉微微一笑,乃言:“是么?我亦觉时光如梦……”仙道公子见到流川的笑颜,顿觉心旷神怡,于是趋前温柔揽他入怀,“当年得与你相遇,让我一向深感幸运。你我如此相识相知,想来宿缘非浅。愿神佛保佑你我此生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永为连理,则我可谓无憾矣!”流川闻言复又微笑,便靠在仙道公子肩头,两人相依相偎,共话往昔,似乎忘记难耐酷暑,气氛甚是温馨醉人。

(待续)

此处所用古歌参考《源氏物语》:一、“春潮淹没矶头草,相见稀时相忆多”
二、“但愿天天常见面,犹如朝夕弄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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