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为,这个人的重要的人。

看着面前这张将心思完全隐藏起来的面孔,流川的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比赛后散漫下去,反倒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样想着的时候,对方已经伸出手想要握手了。流川跨前一步,啪地一声打开了这只对任何人都一样的手,然后转过身去,不看那张由讶异变为了然的笑脸,唇角泛起一丝无人能觉察的笑意。

或许樱木是对的。流川,是狐狸。

海边的防波大堤上,一辆蓝色的脚踏车疾驰着。流川塞着耳塞,心不在焉地听着熟悉的英文歌曲,又将陷入睡眠。

半梦半醒间,流川的眼角晃过一个人影,他一下子捏紧了闸,脚尖伸进因急停还在晃动的链条间,啪地一声踩断了它。

今天的天气真好。仙道张大嘴打了个呵欠,拿着钓秆的手仍稳定得一动不动。带着些腥咸味的海风用微凉的手抚过他的脸颊,让他快意地眯起眼睛。

安静,悠闲,真是梦幻一样的生活呢!

突然,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奇怪而混乱的声音。他回头,并不是关心好奇什么的,只是觉得应该回头去看看而已。

呃?那个从脚踏车上乱七八糟地摔下来的人好像有点眼熟的样子耶!那头乌黑浓密得想让人伸手去摸一摸的头发,那白皙得少有的肤色,那纵使狼狈地摔倒也无神经得面无表情的俊秀面孔,想让人忘记也难……湘北高校流川枫。

仙道放下钓鱼秆,站起身来向那边走去。

“哟!”他打了个招呼,长手一伸,把脚踏车扶了起来。

被压倒在脚踏车下的流川枫跟着站了起来,寒星般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卷,又自垂了下去,接过他手中的车把。

“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上次跟你们打练习赛的那个陵南校队的七号,和你一样是前锋。”虽然不信他会忘了自己,但仙道仍习惯着给别人也给自己台阶下。

“我记得。”流川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那个打败我的仙道彰。”

仙道在一瞬间怔了神,那张总是木然的面孔的表情在活络起来时竟如此夺人目光!

流川又低头,眉头微蹙,仙道也跟着低头,笑道:“没关系,只是链条断了。”说着,蹲下身去双手轻轻地一摆弄,链条居然合上去了。

流川的表情隐没了。他侧头望向刚刚看到仙道的地方,突然开口问道:“钓鱼——好玩吗?”
仙道又是一怔,站起来望望海边,又看看流川,微笑着反问:“篮球好玩吗?”

流川转眼凝视他,黑眸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垂下视线,推着车从仙道身边走过,声音低低地传来:“不好玩!”

不好玩——是吗?

仙道的微笑加深了,事情似乎变得很有趣呢!

心情有点恶劣。大概是因为仙道那句反问的缘故吧!抄起球,疾走两步,送球入篮。看着穿过篮框的橙色皮球呈直线落下,反倒更加郁闷起来。

门口那边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流川住了手,跟着众人一起往那边望去。一群混身散发着“非善类”气息的人站在门口,穿着肮脏的鞋就踩进球馆来。幽幽的光自流川的眼底闪出,总算有泄气的地方了呢!

来找碴的人似乎对篮球的执着更甚于那个叫宫城的仇人。往篮球上吐口水,说话的语气,都像是针对着篮球而来的。流川皱起了眉,仙道的笑容似乎又在眼前出现,伴着那句淡淡的问话:“篮球——好玩吗?”

有什么好玩的!喷薄的怒气突然一涌而出,等到镇定下来后,才发现众人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在自己身上。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动了手!

……头好痛!那个混帐东西,居然敢拿扫把打他的头!混帐!万一打得和那个红头白痴了一样怎么办?

流川伸手触触额上的绷带,小心不碰到脑后的伤口,翻了个身。由于受了伤,躺在天台上也没法直接看到蓝天白云,只能侧头望着被栅栏割得一块块的远山高楼和仿佛被烟熏过的灰色天空。

“哟!”爽朗的招呼声从上方传来,视线被两条长腿挡住。

流川动也没动,目光仍直愣愣地望着原来的地方。仙道蹲了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微笑着自语道:“睁着眼睛睡着了吗?”

流川仍然没动,只是开口问道:“有事吗?”

仙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答非所问:“校庆。”

盯着仙道腹部因呼吸而起伏的制服了一会,流川闭上了眼睛:“我要睡了。”

“好!”仙道答得也很干脆。片刻后,他看向流川已经睡着的脸,微微一笑,仰头看向蓝天白云。寂寞的孩子啊!

星期日早上,流川很早就醒来了。每次这个时候,都是去小球场打球的时间。但是,今天不太想去。他又合上双眼,寻找着已潜入意识深处的睡意。这时,听觉变得特别灵敏,屋里安安静静的,坟墓一样,感觉不到一丝人气。连明明有呼吸的自己,也仿如僵硬的死尸。

令人讨厌的感觉。

他快速地起床,穿衣、漱洗,拿上装着篮球的背包,出门。

“哟!”

又是那个声音,却让流川绷紧的神经莫名地放松下来。他低头,垂睫,掩去变得柔和的眼神,但马上又抬起头来,用仍然柔和的眼神望着仙道:“嗨!”

仙道的手插在口袋里,不变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些可以称之为“温暖”的东西,伸手取过背包背在背上,耍赖似的坐在流川脚踏车的后架上,双手牢牢地抱住了流川的腰。流川回头一笑,用力一踩地,向熟悉的小球场驶去。

“好细!”仙道带笑的声音被风吹散,流川听得不很清楚,费力地回头问:“什么?”

仙道紧紧手臂,笑得大声起来:“我说你的腰啊,好细!”

流川也笑,右肘往后一拐,仙道笑着躲闪,脚踏车一阵剧烈晃动,两人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翻滚了几下后,两人并排躺在草地上,茸茸的草刺着流川裸露在衣外的脖颈和脸颊,麻麻痒痒得很不舒服。他转动身子,强行枕上仙道的肚子,仙道怪叫一声,却没有把他推开。

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会,流川突然又坐起来,试探着按了按仙道的肚子,嘀咕着:“好软!”

仙道双手枕在脑后,一扬眉,看着流川似笑非笑地道:“你在怀疑我的腰力吗?”

流川也扬起眉看回去:“是啊!这么虚软的腹肌,腰力能好到哪去?”

仙道右手一伸,拉住流川的胳膊,翻身压住他,不怀好意地笑道:“要试试吗?”

流川瞪大眼睛看他:“怎么试?你要在我身上做仰卧起坐?”

仙道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翻到旁边,又把脸埋在胳膊里吃吃地笑:“傻小孩,你真可爱!”

流川斜眼睨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笨蛋,真的以为我不懂吗?

他移转目光,望着天空中缓缓移动变形的一朵像圣伯纳犬形状的白云,在心里满足地叹了口气。要是一直都像这样,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放弃篮球了吧……

接着,县选拔赛开始了。流川仍然像以前一样地打着球。可能是因为赛务繁忙,仙道虽然偶尔和队友一起来看看湘北的比赛,却再也没有单独来找过他。

流川并没有察觉。球打得很顺手,和队友的关系也渐渐地“融洽”起来,偶尔和红头白痴吵吵架打个小架作为调剂。从前在睡得太多而导致的难以入眠时的那种焦渴的感觉也减轻到了几乎没有。一切似乎都很顺遂。只是……有时在球场上转过眸子,瞥见仙道以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笑容和队友谈话或者看向场中的时候,微妙的不快感便会像乌云一样从心中浮过。

“仙道彰!”

刚刚对完海南后走出赛场的陵南队众人猛地一齐回头,看到仍然面无表情,但混身充满“不耐烦”气息的流川枫,然后又齐刷刷地看向仙道。

“哟!”仙道微笑着,什么事情也没有似的打着招呼。

流川旁若无人地直视着仙道,突然问:“仙道,你为什么还是不笑?”

仙道明显地怔住,回视着流川锐利的目光,微笑消失了,缓缓地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还是不笑?”

这是什么对话?真诡异!高兴的时候就笑,不高兴的时候就不笑,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流川的目光变得更凌厉了,瞪了仙道好一会儿,扭头便走。仙道迅速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向体育馆后面走去。陵南队队员互视一眼,有默契地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

走到一棵树下,仙道停了下来,把流川拉到离自己极近的距离,将头埋进他的肩膀里,沉默了很长时间,才低叹般地道:“为什么你不像传说中那样单纯呢?”

流川不语,仙道也不指望他的回答,迳自说了下去:“知道吗?这样很容易让我爱上你啊!”
流川身体微微一颤,低声道:“那么,爱我吧!”

仙道抬起头,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摇头,叹息:“不行。”

流川的脸色在一瞬间发了白。他咬住嘴唇,把即将出口的那句“为什么”咽了回去。仙道没有移开目光,稍稍地推开他:“你只是寂寞而已。而且,总有一天,你会憎恨自己的软弱!”接着,风一般的轻吻拂过流川的唇,伴随着风一般的微笑和风一般的话语:“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望着仙道的背影,流川迟疑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只要变得坚强,你就会留在我身边了吗?

“流川君好像比以前更努力了呢!”

“那是当然!输给海南队,狐狸也一定很不甘心!他又不像我这个不努力也能成功的天才!哈哈哈……”

“可是,他和以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有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不,一定有什么让他改变了!”

终于,县选拔赛到了尾声,马上就要轮到陵南了。现在这场比赛是最关键的一场,如果胜了,便可进军全国大赛,败了的话就只能静待来年。更重要的是,对同为三年级的队长赤木和副队长木暮来说,这已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今天的流川,比以往更加阴沉。不,与其说是阴沉,倒不如说那强自压抑的战斗之火,让任何人都不敢靠近。

仙道一如既住地微笑着,让人看不透心思。流川的目光在滑过他时闪了一闪,但那火花立刻就隐没在幽黑的深渊里。

比赛开始了。与他表现出来的战意相反的,流川打得异常稳健。控制着力道,控制着情绪,却始终紧紧防守着仙道,直视着他的眸子沉黯得不起一丝波澜。直到下半场,流川才猛然活跃起来,晶灿的黑眸闪亮得耀人眼目。

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要打倒我而已吗?还是,想证明些什么……仙道难得的有些困惑,脑中却电光石火地闪出一句话:“记得,那个打败我的仙道彰。”打败他的……原来如此!选中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强,那么现在就要比他更强来抛弃他了吗?原来如此。不过——那可不行!

面对流川,仙道露出挑衅的笑容,加紧了手中的攻势。

激烈的比赛过后,湘北高校代表队获胜。但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来,作为湘北王牌的流川一直处于仙道彰的压制之下。若不是后来不安因素的木暮公延和樱木花道的公安厅来之笔,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流川会想些什么?仙道忍不住猜测着。但是看到集合及颁奖仪式后擦肩而过时流川狠狠瞪过来的一眼时,他的头脑又迷糊了起来。

之后,赢得全国大赛入场券的湘北于狂喜之中加紧了训练,陵南也经历了三年级退队、更换队长等变动。与这些麻烦事无缘似的,仙道没有乱了自己的步调,仍然悠悠闲闲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偶尔在钓鱼的时候,会无意一般地回头,然后又转默契头来,笑容变得苦涩。

流川有些恼怒,虽然表面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用指尖顶着篮球旋转。那球转着转着,突然变成了安西教练那张圆圆的胖脸。

“现在的你,还比不上仙道。”

为什么又是那混小子?!我不如他,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就是想留在他身边,所以才想变得更强啊!

一个分神,球滚落在了地上,咕噜噜一直滚到了路中间。两边都是住宅,连人也很稀少,更别说来往车辆了。流川不假思索地走前去捡,还未踏出步子,腰间突然一紧,硬生生地被留在了原地。一辆装饰夸张的摩托车呼啸而过,留下一串烟尘和放肆狂笑。

流川看着被车轮擦过而弹开的篮球,对着远去的车影作了一个意味不佳的手势,听见身后嗤的一笑,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仙道?”

仙道紧紧地围着他的腰,低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轻轻磨蹭,腻声道:“好舒服,好舒服……怎么办?不想放开怎么办?”

“那就不要放开了啊,傻瓜。”流川回答得非常自然。

“你不是想放开手了吗?”仙道反倒怔了一下,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流川舒服地靠在他怀里,心不在焉地道:“我可没说过。是你说不要留在我身边的。”

听见流川的话,仙道觉得近来空了一块的心渐渐要被某种热流填满了似的充实起来。他的双手勒紧了,低声在流川耳边咕哝着:“我何尝想这么说啊!”

流川被他勒得一阵气闷,右肘往后一拐,撞正在仙道的肋骨上。仙道一声惨叫,抱着胸弯下腰去,委屈地抬头看着他道:“你想杀了我啊!”

流川一把把他拉起来,没好气地说:“是你想勒死我吧!”他揪住仙道的领口,毫不客气地道:“你等着吧!我一定会变得更强的!”说完,把他推开,捡起路对面的篮球,向湘北学校走去。

仙道追在他背后大声问:“为什么要变得更强?”他的心情变得明朗,声调也跟着扬了起来。
流川脚步一顿,脸颊微侧,低低骂道:“白痴!”

于那一瞬间,仙道已瞥见他微红的脸色,笑声止不住地溢出了口中。

全国大赛之后的一天,仙道一如既往地在海边钓鱼。身边的小型收音机里清朗的女声流畅地播报:“虽然湘北高校于此次比赛中并未顺利地进入八强,但已显示出其非凡的实力。其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两位前锋,让我们关注一下他们的近况。樱木君因背部受伤目前正处于疗养中,医院方面反映他体质强健,恢复状况良好。我们期望不久之后能再次在赛场上见到他的英姿。流川君参加了日本青年训练营……“

远远的,沿着海岸,熟悉的身影以着稳定的节奏跑了过来,到他身边后,一屁股坐下来,全没有长时间没见的生疏般地道:“仙道,去给我买瓶汽水。”

仙道睨他一眼,放下钓竿,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了开去。流川瞟瞟毫无动静的鱼漂,仰面躺了下去,望着缓缓移转变形的白云,微笑了起来。

片刻后,冰凉的汽水贴在他的脸颊上,仙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哼了一声道:“为什么要对山王的那家伙笑?”

流川眯着眼睛看着遮住阳光而难以辨认五官的仙道,笑道:“仙道,篮球——真的很有趣呢!”

仙道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坐下来摸摸他的头,道:“现在才知道啊,傻小孩。”

“我喜欢你,仙道。”

“现在才知道啊,傻小孩。”

“……”

“流川?”

“什么?”

“当初为什么会选中我?”

“因为你在笑。”

“?”

“很可怜的样子。”

“我喜欢你,流川。”

“你说过了,白痴。”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