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en

 

這樣的日子有多久了呢?

仙道記得,小鎮上舉行過三個婚禮,兩次葬禮。 
記得冬天來時,教堂後的小花圃,雪常常滿到膝蓋。
記得端著沉沉的木梯,爬到一層樓高的彩繪玻璃窗上,把被一隻笨鳥撞碎的藍色玻璃,認真的補上。 
也記得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三下午,雜貨店會進新貨,可以看到城裡來的一些有趣的東西。 甚至,如果在暖暖的陽光下瞇起眼,也能夠記得每個星期日清晨,步入教堂的正廳時,村民們拘束,而虔敬的眼神。

可卻怎麼也想不起,想不起他離開的那一天,跟任何其他的日子,有什麼不一樣。

就是那麼平凡的一個下午,庭院內風和日麗,山丘後一望無際。 
遠方那片森林,當時遇見流川的那片森林,依舊茂密的令人畏懼。
在院裡種完菠菜,收拾好,回到閣樓裡的時候,他的東西已經清乾淨了。 
一張空桌,一把木椅,一起睡了半年的床。 
佇立在那不算寬敞的空曠中,環顧一圈。 不曾存在過的,不留痕跡。
半扇窗,隨著風開著,關著。 仙道走過去關上了。  
在窗中看到了自己的面龐,想起,他到的第一個清晨,自己也是這麼立在窗戶邊。

打開衣櫃,有他的味道。 
總有什麼是留給自己的吧?   帶著那麼隱晦卻真實的不願相信,每個櫃子抽屜都翻了翻。 可的確就只有,他淡淡的味道。 
甚至連那常常不經意飄落在地板上,夾在聖經中的書籤,都被帶走了。

那天的仙道,大字倒到了床上,睜著疲倦卻闔不上的眼,一道道,數天花板上的花紋。

是真的不知道阿。

以為,面對空著的告誡室,那個傍晚的他,乎地橫跨了時空,又回到了年幼時神學院裡,在那慈愛的老神父面前,誠心地懺悔。 

「神父,我錯了。」

「該怎麼辦?」

「我知道。」 

「可是,還是,救不了自己。。。。。。」

密閉的空間內,仙道自言自語。 

一字一句,訴說著壓抑了半年的掙扎與心悸。 那不熟悉的,不被允許的,難以自己。 幾乎是不堪的,甚至讓自己恐慌及不知所措的朝思暮想。 擺在面前的木十字,倒背如流的玫瑰經,這些原本該是救贖的象徵,也因那日夜揮之不去的熾熱,伴隨著對於沉淪的焦急,重新鑄融,成為定罪與審判自己,最尖銳的控訴。

在規範中,迷惘了。 順從內心的渴念,究竟是墮落,亦或甦醒?   
在思辯中,急促了。 如果選擇了救贖的人依然得活在罪中,那麼救贖的價值在哪裡?  顫抖的聲音,他問,真的,有罪嗎?    就算是忘乎生死地挑戰了千萬人心中視為權威的道德標準,也無法克制,自己微彎的嘴唇。 
流川楓,流川楓。  吟唸著那名,一遍又一遍。 
也不管,那一聲聲的呼喚中,包藏了多麼濃郁的苦澀,多麼深刻的愛戀。 因為重要的,不是清醒吧,也不是認同吧?   如果說,不能拿這樣的心境面對他,至少,在這一輩子中,該有一次,對自己誠實吧?
於是,在那忘情呼喚的盡頭,在那早該熟識的絕望中,漸漸的,無可奈何的,還是平復了。 
就算是想怎麼樣,又能怎麼樣呢?
所以接著,是一陣漫長的,心力交瘁的沉默。 

小鎮上流蕩著揮不去的夜色,該點燈了。

嘆口氣,笑了笑,起身。 仙道收拾好心情,準備離去。

「說完了?」 告誡室另一端的聲音。

平平淡淡的話,在高聳的雕像間盤旋,像一捆銀絲線,柔柔地一圈,仙道幾乎窒息。 之後,只記得低低的說了聲「對不起」。 
流川沒說什麼。 一直到睡,都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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