畔 

 

第一,二幕


原本常年放置糕点的那方木桌,转眼上头搁了一盘青菜四碗饭。

母亲的泪,断线似的滴进自己的饭碗,面前拿着汤匙喂着饭的手,微微颤抖。
父亲筷子一放,风一般的走出了门。 月光里有他飘忽着,衰弱着的黑影。
大七岁的哥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饭,嘴唇间渗出涔涔血丝。 
记得自己帮哥哥擦了擦嘴角。

这样的一个夜晚,他五岁。

这样的一个夜晚以后,满桌的糕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块都没出现过。
而他对着永远的一盘青菜,隐隐的觉得生命中有些蹊窍。

母亲开始会在过年后,从不知哪里拿来些衣服。 
以前常帮他量身的师傅,也就没再看过了。 
有次无意间问起,新年怎么不再做新衣,然后就莫名的被父亲甩一耳光。
母亲接着抱着自己,哭了一场。
原本每年过年都会来宅里放烟火的堂兄弟们,路上偶尔还会看到。
看到,却总是远远的回避着。 衣着光鲜,却窃窃私语的回避着。 

没有了年节,没有了庆典,没有了玩伴。
连想打架,都寻不着对象。
他自己学认字,自己学写字。
编了故事,说给地上正忙着搬家的蚂蚁听。 
糊了纸伞,送三月滴着水的粉红色杜鹃。
听松涛时,可以顺便把溪里抓来的小鱼小虾,送进石洞旁的那一冽冷泉。
赏月色时,可以在层层叠叠的屋檐影中穿梭,幻想自己能飞檐走壁。

九岁的他,熟识,也认同了孤独。


从老宅搬到新宅的那天,还不到元宵。
穿著有点脱絮的棉袄,他在路边看到了那些堂兄弟们。
铁链,木枷,长长的串成一串。
他们看着他,他看着他们,队伍停了停。 
押解的抽了其中一个,那人衣里的棉絮,被抽进了漫天的雪花中。
他还记得被抽的叫五梁哥,好象很会养蛐蛐儿。

回头,新宅外排了两排哈着腰酿着笑的朝廷官。
手起手落,被不知谁摸了摸头,身上便多了挂崭新的皮袄。
父亲看了,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地走进宅里。 
母亲又哭了,边笑边哭,边哭边走。
婶婶在那一长串的队伍里也哭了,也是边笑边哭,也是边哭边走。

大门关上时,宅内的戏班子奏起了乐。 
唢吶,胡琴,琵琶。

震天炮竹声里,门外的风雪忽地转骤。

只是他依旧听的到婶婶的哭笑,依旧看的到母亲的哭笑。
于是在十二岁,决定不相信微笑,也不相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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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不相信微笑的面容,恰是微笑最乐意依附的脸庞。
那一弯眉眼一弯笑,某翰林学士形容,说是什么,沉鱼落雁。
说是什么,若为女身,必倾人国。
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于是,十七八岁的那年,终于决定带上斗笠。 
是斗笠,不是面纱。
面纱的神秘感太强,戴上只会让旁人更想拆下。 

竹编的斗笠大是不大,倒也能将世界一分为二。 
外头,有期待,有欣赏,有收不住的恋慕深情。
里头,有漫不经心,有嘲讽,有更多的随心所欲。
戴上斗笠,免的伤了别人的心,也累了自己的眼睛。

既戴上了斗笠,要不配锄头,要不配鱼竿。
要配备完整,才不会对不起辛苦从下人屋里偷来的斗笠。  
因为锄头太重,所以还是鱼竿恰当。 而且自然,不能穿著绸缎扛鱼竿。
于是粗麻衣,竹笠,鱼竿竹篓。
从此,繁华的西华门外大街上,多了名沉鱼落雁的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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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大街,摆满了贩卖大江南北各式特产的店家摊子。
来来去去的贵族子弟,或威武正经或不学无术,总会步伐统一,朝某个方向一个劲的挤去。 
不自觉,不在乎,他愉快的顺着人群,边胡思乱想,边保护自己的斗笠,鱼竿,竹篓子。
推推嚷嚷间,顺势来到了大街上的画糖摊前。
而心不在焉,视野因斗笠而狭窄的他,完全没有意识自己目前的所在。


「沉鱼落雁阿。。。。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比较容易钓到鱼?」 
画糖摊前,他自己为幽默的问着自己。


专注的画糖人,没想到这厮是无意识的在自言自语。 

猛的抬起头,刚好看到他下半个脸,和斗笠下,他那抹被遗弃已久的,微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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