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奇谭

 

彩小时候住在乡下,离村子不远有条小溪,对着片林子,明白说是两片林子,枫与竹混在一块儿,依私塾里教书先生的话,倒应了古人的句子“楚竹幽且深,半杂枫香林”。

春夏的时候枫叶自浅至深的绿,映着竹林,一个清冷,一个清悠;入了秋枫叶由黄而红,竟似要烧起来,只衬得清的更清,艳的更艳;哪怕是冬天,也不减半点儿风骨,两边儿一起傲着寒。村里的孩子嫌那竹林渗的慌,又时不时地传说有蛇,平常没人爱往那儿跑,连带着枫林也清静了。唯独彩爱看两片林子连着,她总觉得那枫叶一年四季的换色儿,倒象在冲竹林挑衅,竹林面儿上是先生说的“君子风度”,却有些说不出的意思在风里伴着竹叶声沙沙地响。

彩不爱读书,也不怕先生的戒尺,只要逮不着她就满世界地疯。有天累了,跑去听村里的老人闲嗑牙,说那枫林来得蹊跷,也没人种它,一夜之间就长起来了。更奇的是它边儿上的竹林,象是怕枫落了单,跟着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早先大伙儿疑心是妖精作祟,也砍过,也烧过,只它们该怎么长还怎么长,村里的人没辄就改口说这是神仙显灵。过了几十年,也没见着什么异样,大惊小怪的人自然少了。

彩自那之后没事儿就在这两个林子里逛,希望能撞上点儿什么,神仙妖精都行。白天碰不着,晚上揪了隔壁叫良田的男孩儿黑灯瞎火地乱转,直到被大人拎回去为止。连着三四个月什么动静都没有,小孩儿心性,就搁一边儿了。只偶尔还会对着那两片林子发呆,总想着也不知妖精长什么样儿,成天待在这儿无聊不。

彩十二岁的秋天要跟父母去关外,临行前的晚上她又背着大人溜了出去。林边的小溪清清浅浅的,彩蹲在那儿撩着水,泪珠子滴在衣领上。低头看到水里的鱼,她有了些兴致,想抓条回去和良田烤着吃。一通折腾,水面安静下来,彩双手握着条鱼,溪中的倒影成了三个。

隔着水波,两个象是赶了远路的少年,和着身后的碧竹丹枫,连成了风景。个子比较高的那个瞄了下彩手里的鱼,被同伴狠狠瞪了一眼,拉过同伴的手拢在身前,他转头冲彩一笑,
“一块儿烤着吃?”
一块儿烤的是好几条鱼,用青竹筒装着,在火上细细地翻。
彩喜欢别人把她当大人,做什么都要抢在前头,如今却愣愣的在旁边瞧着。瞧着他们一个生火,一个抓鱼;一个调味,一个烧烤。那两人的手无意间碰了一下,分开了,互相瞧了瞧又接着干活,其中一个边烤鱼边笑,另外那个没吭声,只不过开始给他添乱。
晚上的风凉,吹得几片枫叶飞入了竹林,东一转儿,西一转儿,衬着月色和竹子来回闹着。彩眨着眼在边儿上看一会儿人,看一会儿景,觉着比什么都有意思。
鱼香飘出来,飘到彩的鼻子里,彩回了神。面前的鱼仔细地剔了刺,淡淡地透出竹筒的清香,两个少年相互靠着已经吃上了。听着冷冷的那个管另外一个叫“章”,彩噗哧一声乐了,
“章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回她的居然是那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字儿错了,虽说他和章鱼倒是一家的”,话音如流水淌过,清亮的眸子闪着光,叫“枫”的少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被调侃的那个也不着恼,靠在枫的肩上,一脸的淘气,
“当章鱼也挺好,起码不用跟竹子一样干瞅着枫。”
枫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挣开,接着把字儿写完了。彰仔细瞧了瞧,
“彰啊,是相得益彰的彰。”
彩也凑过去看,一抬头瞧见那两个少年正瞅着对方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溪中的月亮象是什么也不知道,把这两人的身影映成了一个,明晃晃的随着水纹荡来荡去。 

彩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在自个儿家里,枕边多了只匣子,翠生生的竹子上描着枫叶。彩打开匣子一看,不由从心里笑了出来。
送行的时候,良田跟在大人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个眉目神情都象煞了彩的泥娃娃,眼睛眨个不停。
那天送行的都觉着奇怪,没听说这附近有能鼓捣乐器的人,也不知哪儿来的笛声,欢欢快快的,伴着彩的一家走得没了影儿。 

多年后,彩和良田新婚夜游湘江,心旷神怡之际,远处隐隐传来笛声,活泼趣致,竟是久违的调子。彩从天上看到水里,月色一如当年般轻柔明朗。 

注:
1,“楚竹幽且深,半杂枫香林”出自宋之问的诗。
2,关于枫林的来历,取材于杨家溪奇景之一“万株红枫”。
3,多谢风之鱼对本文的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