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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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他们不得不下山了。流川枫在屋外的那株梅树下不断徘徊,愁眉不展。月光照有满山的白雪上,亮堂堂如同白昼,却驱不散流川枫心中不断扩大的阴影。顺手折下一枝梅,白梅赛雪,难比上他一身白衣,满头白发;红梅如血,却不如他白衣上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流川轻轻推开门,不意外地看见床上的人正微笑着静待他的归来。把梅花插入瓶中,梅香与满室的药味混在一起,徒增寒气。流川把熬好的药倒了满满一碗,递给床上的人,轻声道:“快喝。”

仙道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即饮下,微皱着眉看了看流川身上的血迹,眼中闪着了然、心疼和难以名状的复杂神色。最后叹了口气道:“把衣裳脱了吧。”饮尽碗中的药递给流川,挪到床内侧腾出地方。

流川解衣上床,室内梅香更浓。仙道轻抚着他的白发和那依然如玉的容颜,久久才问:“一定要下山吗?”“嗯。”“什么时候?”“明天。”仙道轻叹一声,拾起他一缕银丝:“这么急?再去找一次优昙花吧。”“白痴。那是传说。”“即使我们下山……我的伤也……”流川闻言猛然抬头望进他的双眸,斩钉截铁地道:“可以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仙道凝视着他,轻轻在他唇上烙下一吻,道:“那就早点休息吧。”

流川呆呆地看着仙道渐渐入睡的脸庞,十年的病痛折磨在他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虽然不减一分俊朗却难掩那眼角眉梢的憔悴。他们共创了一套内功心法,不断修炼不求打通闭塞经脉把内伤治好。谁知今早运功到紧要关头被武里帮迷路的人打扰,以致仙道体内气流逆行,被逼至一处积聚的慢性毒物再难抑制,渐渐散开侵入五脏六腑,没有解药就必死无疑。流川怎能不急?他也不想再涉足江湖之事,可不下山去找解药仙道就没救了。都怪武里那几个莽夫。流川一气之下,当晚夜闯武里,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干净净。他本就是个快意恩仇的人,经过十年前那天后,更是不相信任何人,杀人如切菜,随自己高兴。

流川也知道自己变了,那天的事让仙道身受重伤,差点送命;自己一夜白头。他当时才突然发觉自己的天真和幼稚,总把事情想的美好,总以为本来相信的一切永远也不会改变,可就在刹那间,他的世界灰飞烟灭。如果没有遇到仙道,也许自己是一无所有的。他从此性情大变,一个人的心若凉了,还能对什么事投注热情呢?

已过了半个时辰了,却没有丝毫睡意。流川数着自己刚插入瓶中的梅催眠,一朵、二朵、三朵……他现在晚上很难入睡,与以前嗜睡如命的习惯大相径庭。仙道受后容易疲累,早早就寝。而自己不是看着仙道的睡容就是数着屋外的那株梅又发了几枝芽。即使睡着又会反复做着那天的恶梦,大汗淋漓地惊醒后感受到仙道的气息、体温才能渐渐平静。他轻轻握住仙道的手,你是我的一切,过去我太依赖你了,现在轮到我来守护你了。我会永远陪着你,为了你能康复,我可以不惜代价地做任何事。

流川想翻个身,仙道压住了他的银丝,黑白相叠分外醒目。想到仙道刚才的话,优昙花?他还相信那个传说吗?当初他白头后,仙道坚持要去找传说中生在雪山之巅,六十年开一次花,吃了后能令白发还黑的优昙花。其实他又不是女人,对容貌不甚在意,况且仙道更不会因为他头发白了就不喜欢他了,盲目听信传说实在无多大意义。可他不忍拂仙道一片爱意,他从未涉足江湖,跟仙道出去见识一下也好,说不定能遇到什么奇人奇药治好仙道的伤呢?谁知一入江湖,他才明白这许多的狡诈、险恶、肮脏、污秽是自己连想也想不到的。他从前的生活是多么的单纯和封闭,对人生、人世的态度又是多么简单和天真。这一路上遇到了种种凶险,多亏了仙道的机智和丰富的江湖经验才屡屡化险为夷。听说梅山终年积雪,仙道想上山去找找看,他见梅山人烟稀少,比较清静,适合仙道疗伤,也就顺势和仙道在山上住下了。江湖的风雨,红尘的庸俗让他们身心俱疲。他们一住就是十年。为了仙道能早日康复,他们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医理、内功、剑法的研究中,错勃每年的中秋、七夕甚至除夕。对着满架的医书和一室的草药只有他折的梅略作妆点。梅山一片苍茫,寂静无声,他已有多久未曾听到仙道悠扬的箫声了?

流川的眼皮渐渐沉重,恍忽间又想起了那初识的日子,在那薄雾氲氤间,曾有流川清澈的黑眸和仙道爽朗的笑声,可现在为什么只剩下我的白发和你的咳嗽?我们已付出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今后是否还要承担更多?他又何尝想下山再入那浊浊红尘?如果可以,自己只求能与仙道在梅山上厮守一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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