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味期限

 

7

仙道曾经怀疑自己懒到了有病的地步---什么心身疾病,不然为什么对流川的走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分开也是理所当然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头发依旧朝天;鱼也一样上钩。直到有天看到晚霞里的两个小孩子在争一个手掌式游戏机,其中有一个跌倒在地上,另一个马上去扶,并把手里的游戏机塞给了那小孩的时候,眼泪就下来了。 
这眼泪流下来,涔涔的,风吹过去,一阵一阵凉。霞光在眼中成了水里闪着光华的涟漪,灭了,绽开一朵;灭了,又绽开一朵;徐徐蒸发在迎面来的寒风里。仙道刹那间觉得自己和流川的话都说错了,我们不是执着,不是傲慢,我们是任性。 
我们都太依顺自己的个性了,连小孩子都知道扶持别人一把,我们却自顾自的走着。这一条漫漫长路,我从没觉得辛苦过,因为我们从不曾体味到过轻松的滋味;我们从不知道两个人同在一条路上走是什么姿态。 
流川!你知道了么?你可意识到了?---你在哪里呢? 
扔下了手里的速冻食品,仙道往家里狂奔回去。 
放哪里了?上次泽北抄给自己的电话号码塞哪儿了?我为什么这么没记性啊!? 
等到家里成了杂货摊展示铺后,才拨通了电话。 
“流川……我们再来过……”仙道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们再来过!” 
“……” 
“我看到……那两个小孩……我们再来过!” 
“……” 
“我们可以改,再从头来过……” 
“仙道?你发什么疯啊?我是泽北!” 
嘎!? 
“流川又不住这里!他比我低一年,住另一边的宿舍!上次抄电话的时候不写清楚了吗?!笨蛋,想什么呢……” 
放下电话,仙道看向手里破破烂烂的纸条。刚才太激动了,看到号码就拨……大白痴啊。流川会这样说的吧。嘴角又开始上扬了。一下子弯到了55゜。 
仙道撕掉了手里的纸条,横着撕一下;转过来,叠齐,竖着再一下。转头看看昏黄的窗外,唇有点发干,舔了舔,仙道突然抓起身边的电话往镜子砸。一下,两下,再一下,再一下……要砸到这镜子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看不见自己55゜的笑容。谁会知道它原来的样子? 
我为什么会这样的笑……55゜笑容的时候,仙道知道自己再无打电话给流川的心绪。我为什么会这样的懒?仙道扔了电话,坐倒在一地碎镜片里。一片碎镜映照出泛着微光的唇;上一片,下一片,唇角向上拉扯出一个弧度,加在一起正好是个不偏不移的55゜。稍移过去,又是一个55゜的笑容映照在另一片碎镜里;再移过去,又是一个。仙道低头望去,自己正坐在无数个笑容里。无数个唇齐齐地向他展示着55゜的笑。 
仙道转过了头向墙上破碎的大镜子看去,又是55゜的笑,往上一点,就是自己的蜿蜒的眉目,朝天竖起的黑发,曲曲折折地在破碎的镜中拼凑出一个对不齐的整体,估算不出弧度的笑;闭上眼,仙道知道自己的难过不会持续太久---即便是对知道自己的难过不会持续太久这一点而兴起的难过,也不会太久。 
  
三分之二的时间打球;三分之一的时间睡觉;再加上要花时间去适应环境,流川实在没有余力想其它的事。就是想,也是怎么打败那些对手。过去的日子成了仿佛不曾生活过的空白。流川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所以常常在早上勉强睁眼的时候分不清楚这是在日本呢,还是在美国;直到对床的美国同学夸张的大叫:“Come on! Get up! Get up!”,才会东倒西歪的起身,然后开始一天的生活。 
直到有天,挥汗如雨的从体育馆回来,一边直冲浴室一边头也不回的对坐在窗前的人说:“仙道,给我毛巾!” 
“What? Don’t speak Japanese to me! ”美国同学朝他叫。 
流川愣在浴室镜子前。 
“What’s 仙道?”美国同学过来向他笑:“You never tell me about that!” 
“白痴!”流川想也不想地回答。 
“仙道is白痴?”对方笑嘻嘻,“Really?”与外国学生一起住,照理是最容易学外文的,怎奈这位流川同学实在少言寡语,说最多的外语就是“白痴,”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又不理人了;问泽北,说是“可爱”(泽北不想外国友人以为国人同胞是开口闭口就骂人的野蛮家伙,灵机一动……),所以这位美国同学很是得意…… 
“You are 白痴 too.”看到流川瞪着自己的样子,美国同学又笑,“I think,仙道and you are also 白痴!” 
流川皱眉看向他,你说什么?!谁是白痴?不想活了么? 
美国同学看他一脸不爽的样子,以为自己没说对:“仙道and you are also 白痴……Am I wrong?”摸着头走开自己诼磨去了。 
流川依旧呆站在镜前。这浴室里的瓷砖很白呢。那个绿色的肥皂不知是什么牌子的。脑袋不知所谓的转了一圈之后……“You never tell me about that!”是么?我从没说起过么?……因为我从没想起过。从没想起过有个叫仙道的人。 
看看四周,流川觉得在做梦。我是在美国么?那么,我以前是在哪里呢?和那个叫仙道的人在一起……过了两年么?两年……两年?为什么我竟没有一点记忆?……不---不,不,我能记得起他朝天竖起的发,他懒笑的眉目,他从霞光里朝自己走来的身形……可我记不起与他一起……记不起与他在一起时自己的姿态…… 
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这是我的容颜么?流川愈发糊涂起来。这覆着眼的留海,这微张的唇;这往下淌着汗的脖颈……流川伸手擦去耳旁的汗,有些痒;这地方,似乎有残存的触感。是他以前常常吻着的地方。眨眨眼,有什么东西流下来,渗进嘴里,涩涩的,分不清是汗还是其它东西。侧过身去,流川不想看镜中的人;看那自眼中流下的是什么。 
……“I think,仙道and you are also 白痴!” ……You are right. 
仙道……我依旧不知道你的头发是怎样弄出来的……你知道了我的WALKMAN是什么牌子的么? 
那在一起的两年,我们是在一起么? 
…… 
第二天早上醒来,流川继续一天三分之二,三分之一的生活。那流下的泪不知蒸发在哪簇空气里,呼吸到了谁的口里,又随着谁的话语循回到了空气里;他早已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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