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4)


一招“狂风流银”,电光石火间,围上来的两个黑衣人的手已经被仙道彰齐肘切掉,两个人呆了一呆,下一秒钟看见狂喷而出的鲜血,才感到刺骨的痛,不觉杀猪般叫了起来。

乘着对方攻势被打退的间歇,仙道退了两步,与流川形成背对背的姿势,面对着敌人。

两人终于并肩的刹那,仙道却听得流川轻轻冷哼了一声,身形微动,竟似有将仙道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弃如蔽履的打算。

“别动,以大局为重!”难得地,仙道的火气冒了上来,简直可以说是声色具厉了。真不知道枫怎么想的,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难道还争什么湘北、陵南的意气吗?

事情要回朔到10天前。那天,牧把几人叫了去,只淡淡地吩咐,要几人送一封信,给目前朝廷倚为左右手的将军花形。

“人在信在,信亡人亡。”

众人听得这话,心中都是一凛。牧在武林中极有地位,可以说是手信所到,分争立止。只是,却从未听说牧和朝廷有什么瓜戈。如今,突然其来的,要大家送如此一封信,可见得事情的重要了。

最初的分配,是仙道和越野一组,樱木和流川一组,赤木和三井一组,自定路线,各自上路,无论哪一组,只求能把信送到,代价在所不惜。为了此一封信,牧的门下可说是精英尽出。

听到一向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师傅说出“小心”两字,仙道忽然心中一跳,目光不自觉地就扫过了流川,信亡人亡的几个字不知怎么就略过心头。以流川的性子,绝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于是,施展八爪章鱼的黏功,说动师傅和师叔同意流
川和越野两人对掉。虽然看到流川听到自己说“两个头脑简单的人一道上路,说不定会坏事”时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最危险的时刻,自己一定要在枫的身旁!

10日来一路无事,今天行至此处时,心头忽生警兆,无论怎么看,此处绝对是狙击的最佳位置!

正思忖间,就听得林间女子叫救命的声音,以及似乎是一些登徒浪子的污言秽语。

“好老的套路。”仙道彰冷笑。一把拉住欲动的流川,“别去,圈套。”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呢?”仙道忽然间呆掉,望着枫清冷的眼眸,一遍一遍问自己,“如果不是呢?万一不是呢?千万分之一不是呢?任一个女子的清白就这么毁掉?”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拉住枫的手,任枫如电般闪出。枫,你是想得太清楚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想?

待得再回过神来,急急跟入,却是看见那个片刻前还罗衫尽退,辗转呼号的女子狠狠地一掌击中枫的前胸,而右方也有道几乎看不见的乌光没入枫的右臂之中。心头一痛,扶住枫摇晃欲坠的身形,看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黑衣人,仙道知道,此番,绝难善了了。

拉着枫,向左后方退了几步,争得到适于两人并肩作战的空间,仙道方才松了一口气。明知道,这个方向下去是悬崖,是绝路,可以说,是黑衣人故意留出来的,意图将两个人逼入的空位,可是,此情此景,却无二法可想。面对蜂涌而上的黑衣人,明知是陷阱,也只能踏进了。

看见又向两人逼进的黑衣人,流川却冷哼了一声,甩开了仙道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跃向半空,刹那间,手中剑绽放出无穷光华,晃若午夜的烟火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招,却是回风剑中威力最大、而流川枫一直没有练成的一式─风息梦止!

落下地来,先未检测自己的战果,也未理会因受伤之后妄用真力而自唇边涌出的鲜血,流川却回过头来,对着仙道,微笑了。

仙道两眼微湿,“你练成了。”早知道,以枫不屈不挠的个性,知道他作什么一定会成功。却没想到,枫是在这种情况下,将最需平心静气、顺其自然而行的回风剑的最后一式练成了。

中了剑的五个黑衣人缓缓倒下,每一人的咽喉处冒出一点血花,再缓缓晕开,渗入地下。

为首的黑衣人却不为所动,目光扫过仙道受了刀伤的肩,流川受了内伤苍白的脸,冷笑着说,“流川枫,仙道彰,这是你们最后的挣扎了,你们无路可退了。”

仙道心中却忽然一动,这句话,好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得隐隐间,心中某处非常的不安。

后方,是百丈的悬崖,罡风从中刮过,传出如鬼嚎一般的声音。前方,是数不清的黑衣人,刀光剑影,确实是无路可退了,那,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挥剑,仙道的剑下,又倒下了一个以为两人已经精疲力竭而有便宜可乘的混蛋。

不过,为首的黑衣人眼中却精光闪烁,丝毫不为所动。手下有的是,死了一个,还有几十个。仙道彰和流川枫却只有两个人,不可能支持太久的。此次出手,本来就是打的人海战术的主意。否则,牧绅一门下两个最出色的门徒,又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确实是无路可退了。再几步就是悬崖。崖底的风袭卷上来,震的悬崖上的树木,脚底下的土地都在不停地摇晃。

仙道又退了一步,急剧地喘息着,血从肩上的伤口顺着袖管流下来,手里也黏黏滑滑的,几乎握不住剑。而不用回头,光听呼吸声仙道就知道,枫的情况比自己只有更糟。

的确,流川枫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是勉勉强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就几乎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眼前也早已是模模糊糊一片,内腑翻江倒海似地疼,每一次呼吸都似受刑一般。而最令人担心的,却是右臂所受的暗器,不疼不痒,毫无知觉,摆明了是有毒的。

不过,流川枫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只是站在这,就足以牵涉对方一半的力量,给仙道彰一点喘息的机会,一旦他倒下去,两个人就全完了。

“你会游泳吗?”却是仙道低的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缓缓回过头去,只看见仙道苦中作乐似的笑。

回过头来盯着黑衣人,流川决定不理那个陵南的白痴。积聚着全身的力量,大概,只能作这最后一搏了。

缓缓地,仙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冷笑,“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信的一角,已经不知道是被仙道还是黑衣人的血染红,却还是可以辨认的出火漆的封口上,牧的独有印记,闪闪发亮。

随手一磋,误了十数性命的信件已成墼粉,随风而去。

信亡人亡!

就在所有黑衣人发愣的瞬间,仙道一把搂住流川的腰,大喝,“抓紧我!”

纵身跳下悬崖。

仙道在赌,赌那百分之一两个人跳崖而不死的机会。

人在信在。

真正的信不是那个漆了火红色漆的纸,却是在两个人的心里。

真正的信只有四个字。

泽北谋反!

这才是真正的人在信在,人亡信亡!


(5)  

当两人还在空中的时候,仙道彰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跳下来不一定会生,但不跳的话,却一定会死。

这是名副其实的背水一战。

只不过,这水,不是两人断命的符咒,却是两人往生的契机。

崖下,是水。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   *   *

似乎是无穷尽的挣扎,如雷的水声,可以把人吞噬的巨大力量,静寂的暗黑的诱惑......有时候,放弃真的比挣扎来得轻松。可是,心头却有些什么放心不下。

“枫~~~~~~”嘶喊着,仙道挣扎着勉强自己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是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舱内一灯如豆,一个渔家打扮的少女,坐在桌旁,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

枫呢?仙道的心里忽然充满恐惧。最后的记忆是,他拖着枫,终于来到岸边,使尽全身力气把手臂插入岸边的泥沙中后,便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枫呢?在哪?难道是在他昏迷的时间又被水冲走了?

“公子醒了?”少女被仙道惊醒,惊喜地问。

“请问......姑娘,是否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仙道发现自己不能流畅的说话。真的是很怕,怕问题的答案,连带的连问问题本身也变得困难。

“是令友吗?”少女笑靥如花,“他就躺在你旁边呢。”

真的吗?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幸运这回事。

努力地偏过头去,虽然,全身都在痛,转个头也是如此的费劲,可是,枫真的就躺在自己身边呢。由于船小地方少,两个人几乎就是紧挨着,想了多少遍的事情,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了。仙道也不觉心头苦笑。看见枫呼吸虽微弱,却还规律,知道,至少目前,枫是没有危险了,仙道心头一松,人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仙道已经精神了好多。他受的多是外伤,失血和后来的水中挣扎又伤了些元气,经过休息和调息,人是好的多了。比较令人担心的却是流川。先是中了掌和有毒的暗器,后来又不管不顾的强提真气,再加上没能及时疗伤,即使原来只有一分的伤势,也要变成十分了,更何况原来就已经相当沉重了呢。而那只喂毒
的暗器,更是仙道心头的隐忧。虽然,大概是因为对方想要活口的关系,暗器上喂的并不是见血封喉之类的致命据毒,只是,拖延下去,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出现,却是仙道连想也不敢想的问题。如今,已经是他第三次渡真气给流川了,枫却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仙道不由叹了一口气。

“别心急啊,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这位小哥一定没有问题的。”出言宽慰的,是一位老者,“从黑龙潭活下来的,命大呀。老朽在这条河上打了几十年的鱼,上下游的水情早已摸清了,却还没胆量去黑龙潭呢。那里的水流真的不是一般的急。”
“这几天,真是麻烦老丈了。”仙道是由衷的感激。一段时间的盘恒早让仙道了解,这条小小的渔舟之上,只有眼前的老者和那个少女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看这条船的样子,祖孙二人的吃穿,就知道,他们的日子,不是不拮倨的。如今在这弹丸之地,再加了两个大活人进来,当真是免为其难了。

“别说客气话了,”老丈呵呵的笑,“出门在外,谁没个一时急难的时候?帮人就是帮己。再说,就算是你想走,也得等令友清醒过来再说呀。诺子~~~~鱼汤熬好了吗?”

“好了好了。”少女掀起舱帘进来,“可以喝了。公子若是不嫌弃窝居简陋,就等令友好些再走。”虽是渔家,但因长年行走江湖的缘故,少女言行间却是落落大方,远非一般小家女子可比。只是,将碗递到仙道手上的一刹那,也不由靥上升霞,目光流转间,却是避开了仙道。

“好了好了,别的话就不用说了,打鱼的虽然穷,鱼却有的是,多一两张嘴,也还受的起。小哥把汤喝了以后,也请早点休息吧。再说客气话,就是瞧不起人了。”
说着,老者竟是不等仙道的回答,拉着少女的手走了出去。

这世间,真的是仗义每多屠狗辈吗?仙道轻轻叹息着,轻轻扶起枫,舀起一勺热汤,送进他的嘴里。

枫,快醒来吧。不理我也好,和我打架也好,骂我白痴也好,只求你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好吗?只有醒着的人,才能骂人白痴的。

一遍一遍在心里念着,又契而不舍地试图让枫喝下些汤,喝点热热的东西,也许觉得舒服些吧?

看着鱼汤滋润枫苍白的唇,看着枫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这一刻,仙道真的是衷的感激上天,“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们彻底赢了。”这一刻,仙道的脸上却挂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他只知道,他的嘴巴想咧开大笑,他的眼睛却热热的想流泪。

有枫的世界里,仙道永远是贪生怕死的仙道。可是没了枫,他活下来也就没了意义。


也许,陵南和湘北是世仇是天意,那场血流成河的械斗是天意。那么流川枫和仙道彰,同门学艺,比武争胜,以及将来的一切,可能也是天意。

望着仙道,之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到流川的心里,林中的陷阱,悬崖上的背水一战,跳崖时仙道搂着自己的强有力的手臂......

“你早知道......崖底有水......对不对?”流川却还没忘记,在跳崖前的最后一刻,仙道问自己是否会游泳那句话。

“那是自然。”仙道似的回答,仙道似的笑容。

“你......听的见水声?”虽然说话真的是很费力气,即使拼了命也只能发出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可是这件事,一定要问清楚。记得那里风很大,山风呼啸,林中的树木被吹动,呼呼作响,根本没有法子听见如此之高的悬崖下的水声。如果仙道听得见而自己听不见的话,那表示,两个人的内力修为绝不是只差了一点。那
以前的比试......难道仙道是故意让着的?想到这,流川的脸上不由罩上了一层寒气。

心头百转之下,仙道终于明白了流川在想些什么。居然现在问这个?!有人在九死一生,生死关头打转回来后,第一个关心的却是这种事情吗?真的是败给他了。

“不是听的,是用闻的。”仙道轻轻地笑,手指不知不觉间就滑过了枫黑亮柔顺的头发。“如果你肯陪我去钓鱼,你就会知道,有水的地方,风的味道是不同的。”


鬼才陪他去钓鱼!虽然这个来自可恶的陵南的家伙,真的是有一手。只是,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会打败他的。流川瞪了一眼仙道,决定不理那个笑的贼兮兮的家伙,还是睡觉好了。只是,不睡觉,也实在支持不住了,这伤,倒真的有点严重呢。合
上眼睛,再把头缩一缩,于是,就只剩几缕乌黑柔顺的发丝留在外边了。

仙道却大笑了起来,这个枫,刚才最后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那个唇形,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说着两个字呢,没错,就是那两个字──“白痴”。

亲爱的枫,只有好好地活着,才能骂人白痴呢。

(6)上 

虽然仙道是一万个愿意在这个宁静的没旁人打扰的小地方多待几天,虽然流川的伤势确确实实的需要修养,但两个人都知道,他们该上路了。尤其是流川,他是绝不允许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任务失败的,即使有一万个理由,即使这一万个理由一万个正确,也是不行。
所以,将养了两天,尽管流川连下床走两步都是无比的费力,尽管流川因为仙道为了防止其毒性蔓延点了他的穴道而使不上半点真力,一直催着走的,反而是流川。

终于要走了。已经说好,第二天一早就出发。看着暮色四合,残阳如血,仙道忽然有点落寞的感觉。枫枫傲骨天生,却并不是傲气凌人的人。两天来,枫枫的话虽然少,却也不肯对这贫穷的渔家失了半分礼数。唯独对他,却是不同的。自从枫清醒以后,但凡能自己作的事,即使作起来万分吃力,却也决不肯假手仙道半分。而交
谈,更是少的可怜。两个人目前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盟友、队友合适。为了某个特定的目标,联合起来,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伸出手去帮一把。而当任务完成之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至少看起来,两个人就是这样了。知道枫枫不能忘记湘北和陵南的过往,知道那血淋淋的一幕依然有时会在枫的梦中上演,知道
在枫的心结打开之前,两个人连最普通的朋友都作不成,可是,还是会有一点的落寞。

再过一会儿,诺子抓药也该回来了。仙道暗自忖着。说起来,仙道也不由庆幸自己喜读书的性子。有用的,没用的,都读过一大堆。试着根据把脉所得给流川开了个解毒的方子,两日服下来,枫的情况虽然没有明显的起色,却再也没有恶化下去,已经是饶天之幸了。根据枫服药后的情况加加减减修正了一下药方,这次诺子出去,就是替枫抓药的。两人一旦上路之后,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危险,会尽量避开城镇,即使经过,恐怕也是昼伏夜出。如此一来,储备一点药物,便必不可少了。

正自想着,忽然听见枫的呛咳声,还有一声压低的咒骂。仙道也不由好笑,枫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儿,可就是好象天生和这些烟火气有仇的,弄也弄不好。本来,每天是诺子帮流川煮药,今天诺子出去,仙道本来要动手,却被枫拒绝了。看来,没人帮,还是不行啊。想想也不由好笑,迈步走向船尾,果然,就看见枫对着一大
锅的水在发呆。

看着那么一大锅的水,看着草药零零落落的散落在锅底,仙道先是一呆,接着就不由发笑,“枫,药不是这么熬的。这么一大锅水,你喝到明年也喝不完的。”

流川先是一呆。然后仙道就看见红晕慢慢从那张白如冠玉似的脸上升起,却是衬的那因为伤势有些苍白的脸越发的美丽了。仙道正看的发呆,就听见流川说:“白痴,要你管!”虽是被骂,仙道脸上的笑容却是扩大了,即使是被骂,也比不被理睬的好。况且,就算是他自我安慰也罢,听起来,总觉得,枫的声音没有从前那么冷了。


倒去一些水,又稍稍调整了一些火势,仙道就在流川的身旁坐了下来,知道枫要反对,就先转移枫的注意力:“听,渔歌唱晚呢。”

果然,已是炊烟升起的时候了,暮色中,点点渔火,伴着隐约传来的歌声,一时间,连这安祥的空气中,也似浮动着什么东西似的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于景完全不符,可是仙道偏偏就想起了完全不应景的一句──“红袖添香夜读书。”眼前的一切的一切,都美丽而安祥。如果可以的话,仙道彰愿意就这样一辈子坐下去,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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