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 引子


          湘北和陵南是两个相邻的小村落,这两个小小的村落却是世仇。
          最初的谁是谁非,早已随着时间的湮没变得模糊不清。但仇恨的情绪,却象三月的野草,在人的心里疯狂的生长。

          仇恨的种子,是一条小河。小河很小,小到没有名字,水也不多,但对两个村子的庄户人来讲,却是最重要的东西。

          陵南,在小河的上游,湘北,在小河的下游。一年天旱,陵南在小河弯弯曲曲快要流出村庄的地方筑了坝,将有限的水,珍珍惜惜的用,终于保住了收成。湘北却在这一年颗粒无收。有的时候,陵南的人在炊烟应该升起的时候,听见湘北的小孩的哭声,心里也有一些歉意。但想着两个村子是世仇,心里也就释然了。这一年,湘北有人饿死,也有人背井离乡,去远方寻找活命的机会,村子是落败了许多。还有一年,雨水出奇的多,小河慢慢的涨上去,变成大河。湘北也在下游筑了坝,雨水泄不出去,陵南的人急的跳脚,也没有办法。终于一天,山洪下来,冲垮了一些屋子,也死了一些人,于是陵南就有好多家响起了哭声。这一年,湘北却借助堤坝的帮住,保住了村庄。日子,就这么一辈辈的过下去,谁是谁非,也难说了。
只有仇恨,就在一辈辈的岁月沉积中,越演越深。

         终于有一天,这种积怨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械斗。起因可能是你偷了我的葱,也可能是我的牛嚼了你的苗。不过,当人们闻到血腥的气息以后,原因就变得不再重要。最初是三五个人, 然后是三五十人,最终演变成了除了很小很小的小孩子和不能动的老人以外,所有人都参与了的战争。为了自卫,为了复仇,牙必报,血气方刚,同生共死,都不 重要。重要的是------尸横遍野。

       很久很久以后,人们说,湘北和陵南的人的运气还不是太差。因为,就在最后,在武林中很有势力的牧出现了,带走了一些资质很好的孩子作弟子。当年的事这些孩子记得多少呢?人们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由于这些孩子,武林中又多了许多传奇。甚至,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连同这条小河,都有了自己的名字-----神奈川。

      至于牧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巧合还是命运,谁又知道呢?


(1)

 

      “狐狸,臭狐狸,”满头大汗的樱木一头闯进了流川的居室,却发现里面没有人,恨恨地一拍脑袋,“本天才居然忘了,这个时候流川应该在枫林练剑。”

       “臭狐狸、臭狐狸,听说仙道彰把回风剑的最后一式“风息梦止”练成了!他们陵南的人都趾高气扬的不得了呢!”离枫林还老远,樱木就已经开始嚷上了。


        练成了?流川枫把剑一收,漫天随着剑气飞舞的片片枫叶也都缓缓地飘落下来,缓缓地落在他的肩上、脚边,衬着他的一身白衣,不带一丝烟火气息,仿佛林中的精灵。

      “知道了。”长长的睫毛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臭狐狸,多说两个字会死啊!” 看着流川枫 若有所思的,摆出了回风剑的起手式----“吟风入梦”,知道他一开始练剑,天王老子也再榨不出半个字来,樱木只好拖着脚步往回走,“练成了也没关系, 本天才今年一定打败他。让陵南的人作杂务。”   一定能行的!只是,少了“白痴”两个字作回应,还真的有点儿不习惯呢!

        听着樱木的脚步声远去,流川枫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紧紧抿着的嘴唇,竟渗出了丝丝血丝。一向凛冽如冬日寒星的眸子,此时竟似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练成了?!仙道彰练成了!陵南的人练成了!他居然练成了!

      耀目的长剑呼啸的划过半空中,宛如他愤怒的心情。

      “吟风入梦”、“聆风听梦”、“风中梦回”...... “风息梦止”!明明真气已竭,身形已显得滞涩,流川却勉强剑式向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方向转去。真气的耗竭让他觉得眩晕,而完全违背常理的运气方式使气血在真气耗竭之后再也不受控制,宛如突破了堤岸的怒流,向四肢百骸串去。恍惚中仿佛听见有人喊“不可以”,气血的逆窜却使他的胸口仿若被巨垂重重的撞击,剧痛中再也控制不住身形,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人也失去了知觉。


         仙道彰从隐身的枫树后若疾风般冲出,终于来得及在流川枫摔倒地上之前接住了他。看着流川因痛楚而苍白的绝色容颜,仙道的心也掠过丝丝的痛楚,一声叹息若有若无的溢出了唇边。这家伙,总是这么好强啊!师傅早就说过,练回风剑最重要的就是“顺其自然”的,否则极有可能为气血反噬所伤。自己极力隐瞒消息,就是怕出现眼前这一幕。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练剑的时候还 是被人看到了。只是,枫,谁胜谁败,谁是陵南谁是湘北,又真的那么重要吗?

       疏导着流川体内紊乱的真气,仙道彰几乎是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容颜。那张晶莹的雪颜,果然如自己的想象一般清凉柔滑。吐气,也似想象中一样芳香。这一时刻,真的是在梦里想了千回呢。轻轻地,将手指略过流川柔软服贴的黑发,划过他长长的睫毛,再让手指在淡朱色的嘴唇处停留片刻,感受着他的气息。如果可以,
他只想把流川紧紧的抱在怀里,让时间就此停止不前。

      只是,还是要放手吧。也许,该清醒的不是正在昏迷的流川枫,而是正在作梦的自己。

(2)

细雨霏霏的黄昏,仙道彰一如既往地藏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上。虽然,一万遍的告诉自己,天下着雨,流川的内伤又未见得好,今天不会来了。可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心情,他还是忍不住要来,好象是-----守株待兔。只是,不清楚,谁是兔子,谁是猎人。

远远的,看见流川枫,仙道彰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稍嫌苍白的脸庞,明如秋水的眸子,让他第一万次的想沉浸在里面。最喜欢的,应该是他的眼睛吧。陵南的人都说流川枫的眼神冷得象冰,他却觉得,更象初春里刚刚冰消雪融的寒泉,冰棱晶莹,浪花飞溅。

只是,今天的那眼寒泉,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出神地看着被雨水淋的愈加夺目的枫叶,流川枫却无法向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到练习中去。

昨天昏迷前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的错觉吗?醒来的时候,是独自一人伴着满地的树影。但是,有人替自己疗过伤却是肯定的。虽然仍然可以感受到内腑的痛楚。 但原先的剧痛已经变成那种钝钝的,近乎麻木的痛。真气仍然难以凝聚,但却不是最初紊乱不堪的状况。会是谁呢?眼前沙沙作响的枫叶,似乎都作了神秘的一部份。

有些机械地举起手中的剑。自然而然的,就是回风剑的起手式---“吟风入梦”。有些事做的多了,就会变成一种习惯,全然忘了, 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动真气。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仙道,却忍不住担心地动了一下身子。

只是,这一下,就足以让流川枫发现他人的存在了。

“什么人?”

“这么紧张干吗?总归都是熟人喽。”打着哈哈,仙道从隐身的枫树上跃下,英俊明朗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天知道,他有多紧张,脸都快僵了。越接近流川,那种又痛又麻、热辣辣的感觉就再一次划过心房。真的是羡慕樱木呢!只因为生在湘北,就可以那么随随便便的接近流川。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那样的一
刻呢?

是陵南的仙道彰!那么,昨天的那个声音,是他吗?不对, 他是陵南的人。摇摇头,甩掉心里不该有的想法。流川枫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拔剑。”

“流川枫,你很没有礼貌哎。好歹说,我也是你师兄啊。再说,每年一度的比试你还没比够吗!”想到这里,仙道的心里就有怨气。本来,原来分别隶属于两个村子的师兄弟就有心结了。结果,那个见鬼的师叔,又想出一个每年一度比武的主意,由输的人作杂务。说是这样可以激发大家的进取心,使技艺提高的更快。这样一来,
大家是更努力的练武没错啦。可是,师兄弟之间的分裂也更明显了。连师傅原来收的一些弟子,并不属于陵南和湘北两个村落的,也因为各自的亲疏远近,形成了以陵南和湘北为主的两个集团。

“再说一遍,拔剑。”流川枫的声音又冷了三度。

“你知不 知道你很冥顽不灵哎!” 依然是开玩笑的语气。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一 把长剑已经逼在了仙道彰的脖颈上。静静地盯着流川枫,仙道彰觉得自己又看见流川的如寒星一样的眼神里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烧了。是这样吧。这就是自己喜欢的枫,一点点冷漠、一点点执著、一点点美丽和一点点坚强。


流川枫的手却开始发抖,随着剑的颤动,一屡细细的血丝 从仙道彰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仙道开始叹气,“告述你不要随便运气的。”身形一闪,已从剑下脱身。再一晃,流川枫的剑已经到了仙道的手里。下一瞬间,流川已经被仙道打横抱了起来,向枫林外走去。

“你---”流川枫苍白的脸上满是恼怒。

“别乱动,再动点你的麻穴。”仙道低下头,压低声音警告流川,气息丝丝褛褛的拂在流川的脸上。

瞪大了眼睛看着仙道,良久,流川枫才认命似的把脸埋了起来。殊不知,他这一藏,恰恰把脸藏进了仙道的怀里。

(3)

抱着流川,仙道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轻车熟路地,来到流川的小窝,轻轻地除去流川的鞋子,把他放在床上,才直起腰来,打量了一眼他在外面看过无数回,却从来没机会进来的地方。

小屋很简陋,放在柜子上的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却吸引了彰的视线,看着那只色彩早已斑驳的风筝,一些久违了的快乐日子掠过彰的心头,“还记得我们一起放风筝的日子吗?”

“谁和你一起放过风筝!~~~~~~喂,白痴,别碰它~~~~”

看着枫挣扎着要下床,彰连忙双手按住枫,“是是是,我不碰它,我们没有一起放风筝,我们只是在小河的两岸比赛,看谁的风筝飞的最高。”

“我最讨厌有钱人家的小孩了,不过那时候,”低头看了看枫的脸色,仙道彰决定冒着被扁的危险把话说完,“你粉雕玉琢的真的很可爱呢!”

“白痴,快放手,我也最讨厌你们陵南的人了。”流川愤愤的盯着按住自己的仙道,若是眼睛会使回风剑,仙道彰早已被刺个千窗百孔了。谁粉雕玉琢了,若不是现在内腑隐隐作痛,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他保证仙道彰离开离开这间屋子,用爬的!


“其实,为什么一定要把仇恨记得这么清呢?”仙道的声音在下一刻却又难得的正经,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还记得大家一起随师傅离开村庄那天吗?哭的,可不仅是湘北的孩子,埋的,也不仅是湘北的人。也许,这场争斗,只是苍天厌倦了这里人类的无休止争斗,选择在那个时候作一个结束,让一切有个新的开始呢。


“如果没有那场争斗,我们会成什么样子呢?”仙道一向坚定的声音也不禁有些犹豫,“也许,樱木是流汗的农夫,我是四处行窃的扒手,你是饱食碌碌的大少爷。。。。也许,我们永远也没机会在一起。。。。”最后一句,声音却低的听不见了。

看着枫愤愤地把头扭开,仙道知道,至少刚才那些话,枫是听到了。

真的,究竟怎么样才比较好呢?流川也有些茫然了。一向是很坚定的恨着陵南的人的,但是,陵南和湘北一样,都只是受着一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的拨弄吗?如果是那样,又该责备谁呢?命运吗?

知道枫一时消化不了自己的话,彰也不说话,只是盯着枫的脸出神。很少这么近距离的看枫呢,白晰细腻的肌肤,长长的、小扇似的睫毛,弯弯的眉,此时略略有些茫然的眼神,诱人的嘴唇,真的好想使人把他抱进怀里。知道,那个一心练着回风剑,浑身冒着寒气的流川枫,其实不象表面上那样冷。冷漠的枫,只是把一些情感藏起来罢了。

那一天,大家仍象往常一样在大人视线不能及的地方,在河的两岸放风筝和打架。直到遥远地看见两个村子的火光,才知道发生了变故。急急赶回去,却发现,温暖的家园已成了废墟,温暖的怀抱已成了永远的回忆。是他们现在的师傅,路过的牧作的善后。而离开村庄那天,是十来个小孩子挤在一辆马车上,最小的只有5、6岁,
最大的也只有十岁,哭声震天的情景,也够瞧的了。在那辆车上,唯一一个没有哭的孩子,那就是流川。

那个孩子,只是捧着怀里的风筝,用力瞪大著眼睛,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泪水。只是,上路的第一天夜里,在客栈里住下之后,仙道却看见流川一个人走出去,在院子里的树下无声的哭泣。那时候,月亮好大,而在树下蜷成一团的枫却好小。那一夜,仙道就这么望着独自哭泣的流川。那一年,仙道7岁,流川6岁。

如果可以,他愿在枫下一次流泪的时候,在他身旁。

不过,不论是流川枫还是仙道彰,甚至是被武林中人奉若神明的牧绅一都不知道,他们,这样平静的练武习武的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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