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

月已中天。如水的月光蔓延于庭院间，那些个奇石秀木，也朦胧的罩上了层纱衣。四周静寂无声，连蝉鸣也无。只间或有一两只被霜露淋湿的宿鸟，扑腾着划过夜空。
流川半睡半醒的在床上翻覆着。往常的此时，他都还在前厅批改公文的。可今日却是被樱木近乎强迫的推进了屋里，理由是他已经整整月余没有睡过三个时辰了。是吗？向来嗜睡的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睡眠？实在是有太多事情要做了。自升任了这巡抚，要处理的事赫然是为知府时一倍不止。对此他并无半分埋怨。能为更多的百姓办事，自是好的。想不到平日粗枝大叶的樱木，却也有如此细心的时候。他若是在一味拒绝，也就对不起樱木好意了。而且他自是知道，这并非樱木一人的主意。既然全府上下都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晚，他也就应了。可大概是最近已习惯了熬夜，真早早的上了床歇着，却总无法完全入梦。
今夜，真好的月光呢。虽然没有睁眼，他却可以感受的到。听闻治下大明湖风光不逊西湖，却因公务原因一直无缘前去。不知那月下大明湖，是何等模样。无声无息的，屋内的空气似乎不一样了，月光，也似乎被什么遮住。他心中一动，睁了开眼，一只手，却是被紧紧握住。勉强的适应了光与暗的交错，流川并不意外的，看见仙道。本是从窗口洒进来的月光因着他高大身影的关系而向四周散开，映得他全身都散发的淡淡的银光，包括俊秀脸上那个弯弯的笑意。可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仙道吗？不是因月光而生的幻影？像察觉了流川的思绪一般，那最初就紧握着他手的手微微的收紧。一股淡淡的暖流自那手传到了流川心里。仙道没有说话，那总弯如新月也冷如新月的眸里盛满了怜惜，怕是稍不留意，就会溢了出来。流川也没有说话，只是那薄唇泛起了个微不可见的笑意。
静静的，悄悄的，两个身影从巡抚府后门闪了出去。门口候着的，非是那蓝呢金顶的轿子，却是两匹一样雪白的骏骑。清脆的的儿声悠悠远远的去了，沉睡的巡抚府，依然了无声息。
今夜原是有风的。却只是微风，轻柔得连片叶儿也不会卷起，只那轻轻柔柔的风吹在脸上，总觉得像仙道贴着他脸说话时的呼吸。两只手仍然是握在一起的，随着马背起伏，一晃一晃的在两骑那些微的空隙里。流川没问仙道要带他哪儿去，也不需问。今夜，月明如镜，自是他去哪儿，他也随行。
隐隐约约间，嗅得风中有香渐浓，却是浓而不腻其气自清。转过了路口，答案已现。面前是一波碧水，万朵芙蓉。或粉白，或粉红，睡着，躺着，立着，慵懒的散于这无边烟波里。湖水应着微风在岸边轻拍着细碎的旋律。还来不及细细欣赏，流川已被仙道拉上了早靠在一边的小船之上。木浆无声的划过水面，这船儿，也就轻巧的移向了湖心。
仙道的眼里含笑，似有所语。流川却是脸一红，当是知道了那笑中含意。想那日于惊涛骇浪之江心，自己却与他……而仙道空着的那只手却是弃了木桨，轻轻的抚过流川的眼睛，跟着那一直握着的手一用力，却是两人一起倒在了船上。正可直视，这一轮明月。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天。这天上，自是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流川忽然记起不知在何处见的文字，说着每一个人，都是天上的星。而有缘的人，就是那相邻的星星。他忽然兴起，支起头看向身旁仙道的眼睛，却是除却月光，仅现着自己的身影。他又笑了。而被他看着的人也笑了。相必仙道也从流川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这天上的星星虽然无数。美丽的灿烂的也无数。可不论这夜空再怎么转移。你，却是我那一轮明月。无可代替。
风中仍似有似无的传来芙蓉的香气，流川静静枕在仙道肩前，望着那如镜的明月。无边无际的月光流泻于无边无际的碧波之上，却清晰的映出一叶扁舟和那之上身影。
心是一片祥和，流川微笑着，任意识慢慢模糊，在今夜，在这个人身边，是不用担心任何事情的。
仙道柔和的注视着已睡熟了的流川。笑得宠溺。只轻轻的把那有着柔顺发丝的脸移到了自己的胸前。要是那一日在暴雨中他们没被救而是漂流到不知名的远方，是不是可以，一直拥有这样的生活？想来他这种想法是可以被原谅的。
毕竟，如此的月夜，会奢望永恒，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也只是，今夜。
拥着流川温热的身体，仙道眼前是那万朵芙蓉。粉白的，粉红的，一朵一朵……
此景如画。他和他仿佛就是那画中人。
无需笔墨，只这月夜湖边，
淡影一双。
当流川在自己屋里醒来的时候，几乎要怀疑这又是一个梦。
但却在看见床头的一件事物时，微笑了。
那是一朵芙蓉。
粉白的，尤带着月光的，芙蓉。

时间是留不住的。却可以，把美丽留存着。
毕竟，有些事情曾经发生过。
虽然他和他，一句话也没说。
不说……
在那个，月明如水的，夜里。
还有那万朵芙蓉，记得。


附：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