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阶前


32

多事之秋。
当陵南郡王仙道彰被刺的消息传到京城人耳中的时候,且不管是真是假,但空气中密布的危险气味,使得就算是一介平民也能察觉到。
山雨欲来。

窗外正下着雨。
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场雨之后,怕就又该是肆虐狂暴的冬季了。三井只着了一件单衣,站在窗边。室内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流川静静的站在室内,看着三井的背影,不发一言。仙道被刺已是一日之前的事了,但自这事发生之后陵南王府就大门紧闭,一丝消息也没走漏出来。也不知仙道是否真的如传言般生命垂危。王府中人竟然连皇帝派去探视的都拒之门外,让人更加怀疑。
“你……还是去老七那里看看吧。”半饷,三井终于打破这片静寂。心中却是冷笑,他才不信那个比什么都精的老七会真的出什么事,不过派流川去可能会收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成果也说不定,那日在江上发生的事他还记得清爽。不过居然能做到一点消息也不外泄,足见仙道治府之严。换做三井就不能说自己府里能做到这个样子。要不然木暮也不会……想到此处,三井眼光一暗。
“是。”流川面如止水,答得简洁。

“流川大人?这可不巧了,王爷不在府里呢。可要给王爷留个信儿?”来接待他的人甚是面生,竟不是一向的越野,不过流川并没把这种疑惑表现出来,同时心中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听这人口气,仙道像是完好无恙的样子。 
“不了。”缓缓的摇了摇头,流川转身,却终觉得不甘心“你可知王爷去哪儿了?”才开口就后悔了,这么多人明里暗里打探都不知仙道下落,他这么问法怎么会知道?
“瞧我糊涂的。城外五里处的明月寺,说不定王爷就是去那儿了。”超出流川预想,这人却答得爽快,没半点迟疑。
明月寺。始建于开国皇帝年间,至今已有百年.因地处偏僻,所以向来香火不盛。流川虽是一路急驰,却也费了大半个时辰。
待到明月寺青色的外墙在密林间隐约可见时,流川放缓了步子。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前来的。仙道被刺,无论成功与否都毫无疑问的会产生影响。但会给因木暮之死而已极不平静的朝廷带来何种冲击尚且无法预料。流川以其敏锐的触觉感到,也许这件事会成为仙道与三井合作的契机。到时候不论谁是主事者,都极难善了。不过,又是谁想杀仙道?不过这样想的话可能性就太多了。左相,深津,名朋,不知名的暗中嫉恨仙道的人……甚至是太子……在官场这一段时间,使流川比以前更清楚的认识到,在这个地方,没有正义或是公理又或是是知交亲朋,只有永恒的利用和被利用,妥协和联合,打倒与被打倒。其肮脏黑暗程度比他以前曾经预想过的更甚。不过……他也是这黑暗的大潮中的一员了……身不由己……虽然这也是早料到的事…… 
无数个念头蜂拥而至,流川凝神苦想。以至于没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快到寺门前,当然也更不可能发觉,一个方准备出寺的身影在看见他之后,就没有动了。
“外面下雨,怎么不打伞?”温润中掺杂着清冷的男声低低的响起,流川一抬头,却见仙道似笑非笑的,站在寺门口瞧着自己。
熟悉的容颜……似乎没有半点改变,连那个冷极淡极的笑也还是以一样的弧度,挂在薄薄的唇边。可是,真的没有吗?
秋雨无声无息的和天幕纠缠,暗淡的天色显现出特有的温柔的冰凉。流川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该问些什么,但待对上那双偶在午夜梦回时掠过心上的眸子,却只能无言相向。
雨忽然停了。
仙道撑了把青色的纸伞,遮了他立足的这方天空。
青出于蓝。但却是比蓝更高,更浅,更远的颜色。只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方可隐约得见的无限晴空的最上端。
“会生病的。”有力的手把伞塞进了流川白晰的手里。冰冷的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流川的肌肤,带起一连串的颤栗。微红了脸,正准备发怒,却见仙道转身,离去。只是一瞬的工夫,已消失在寺门里。
这是拒绝。流川明白。骨子里的傲气容不得他再进那寺里去一探究竟。他只是恨恨的瞪了那寺门一眼,踏上了归途。
青色的明月寺渐渐远了。可流川手里却比来时多了把青色的伞。
纸伞。
却不知,可否遮得住那将来的疾风骤雨? 
“王爷。”藤真静静的站着,即使是在明月寺,也仍为了顾及仙道的喜好而点起了冷香。天下无权力不可做到的事,对仙道而言,是理所当然的。
“一切都顺利吧?”才从寺外归来的仙道,手中少了那把雨过天青伞,肩头微微的有些湿了。藤真注意到这点,明眸里是一闪而过的黯然。
“是的。很顺利。那老家伙大概不知道,他死到临头了。“
“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不过他居然有胆子行刺于我,倒也值得嘉奖一番。”仙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悲喜。他的确是被刺了,不过却是毫发未伤。当那把宛如电光一般的剑以雷霆 万钧之势直奔而来的时候,早有忠心不二的越野以身护主。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当越野的鲜血向着四方飞溅,染花了他洁白如月光的袍子时,他才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而后终于反应过来的众多侍卫这才记起自己的职责一涌而上。回想起那一剑,电光火石,确是难得,可也正因为太过有名,使得他瞬时知道是左相推动的。蠢才。居然让天下有名的名朋宫城来刺杀他,以为那套闪电雷霆剑别人认不出是不是?最后还是让宫城跑了……不过也没关系,他倒是要感谢这次刺杀行动。使他一直在准备的事得以提前出场。
“越野现在怎么样了?”仙道漫不经心的问。
窗外,仍是无尽的秋雨。
“还在昏迷之中。”明月寺的主持也是一代名医的事少有人知,当初仙道正是看中其医术方与主持结为忘年之交的。“主持说就看这一两天了,挺得过去就过了。”
“恩。”仙道微微点头。要是过不了这关,越野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男子而已。虽然失去他有些可惜,不过也并不能让仙道太过在意。能为自己今后的计划提供执行的契机,也不算没有价值。人的生命这种东西,不过如围棋的黑白子,一子没去,总有新的可以代替。就算是对于他自己,他也是持一样的态度。那时真的被宫城一剑刺穿也无所谓。反正生或是死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分别,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人,只有两种。
游戏的和被游戏的。
却又不知最后能有几人,陪他到终局?
“没有结果?”看着流川的表情,三井已知道。“罢了,若老七这么容易就被套出话来,也就不像他了。“瞥见流川手中的青色纸伞,三井突然笑了起来“对你,他还真是大方得紧。”
“?”
“这是雨过天青啊。我上次找他讨都没舍得给,却就这么轻巧的给了你?”看流川还是不明白,三井接着解释“前朝一代神匠所制。讲究的是四绝,无穷无尽,连绵不竭是为意绝;云淡风清,秋水横波是为色绝;流水落花,日出而雨是为情绝;弦断歌消,冷若冰雪是为心绝。遗世之作无几。最上品者就是这把雨过天青,以意到,色到,情到,心到而闻名。全天下也就这独一份儿。却不知被老七从何得来的。”
“我不稀罕。”虽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流川却还是说了。三井这回倒没反驳他什么,只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让流川觉得全身不舒服
“王爷若没什么事,请恕下官告退。”
“恩。”挥挥手,三井也没留他,只是那笑,在看着流川转身离去之后,笑得更灿然,却也更冷漠。
这个人,对于老七来说,毕竟是特别的吧?
说不定,可以让他找到老七的弱点啊……
三井笑着,仿佛已经窥见仙道完美外表下的裂痕。
无心者方可无情。
无情者方可无敌。
却不知现在的仙道,还是那个仙道吗? 
几天之后仙道上朝,对于之前的行刺事件却是半字不提。满朝文武无人知道这七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仙道脸上常挂着的那半抹笑却是越发的冷清,让不知情的人看着也会有种莫名的寒意。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只让人又怕又敬。退朝之后仙道径直向着左相而去,轻轻一鞠。
“王爷,你这是……”慌忙扶他的左相弄不清仙道的意思。
“我只是感谢左相送我的大礼而已。”清冷的声音,无尽温柔,却让左相伸出的手僵硬在空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在此先知会左相大人一声了。”微微頦首,仙道远去。
剩下左相全身发冷。难道……他全部都知道了? 
名朋出兵进犯边界了。边关八百里急报送进京,金銮殿上众人云集。
“众卿对此有何见解?”皇帝吃力的问。因为年龄关系,他实在是难已持久。只求快快选出主帅,就此定局。不过那名朋为何会选此时出兵?并非良机。而且与此前仅是边界之争不同,像是倾国而出。
“卫国将军鱼住纯勇猛无双,且与前任护国将军是生死之交,一直想大败名朋为挚友报仇,何不给他这个机会?”首先提议的居然是仙道。着实让人吃惊。
“陵南郡王言之有理。”皇帝点头。
“若鱼住一心复仇而忘大局,岂不冒险?”深津开口“依微臣看,不如镇国将军前去。”
“镇国将军的确是好人选,但他这一去,京城安全,皇上安危又由谁来负责呢?”藤真反驳“却不知再去哪儿找一个人选来代替镇国将军保护皇上?”
“那新上任的护国将军赤木不是担任这个职位的好人选吗?而且身为护国将军,对抗名朋是其份内之事。”开口的却是三井门人铁男。虽是外放提督,但因木暮之事而进京。
“护国将军是三王爷妻舅,不可不避嫌疑啊。”开口的是左相。“依我看,倒不如太子殿下代皇上亲征!”
“那不行……”
……
你一言我一语。大殿上热闹如集市。最先开口的仙道和一直没开口的三井对视一眼又别开视线,心中涌起的之前两人之间的密谈。
“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左相正在和名朋勾结。而且木暮和今次我的被刺都是他经手的。”
“那你是要我和你合作?”三井问背对着自己的七弟。
“三哥你说呢?”
“左相那家伙有此胆量?”虽然一心为木暮报仇,但这并不代表三井会轻易相信他人。
仙道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的击了一下掌。
彩子缓缓的走了出来。
“剩下的,就由小女子为王爷你释疑吧。”
……
“能和三哥见解一致,小弟非常高兴。”
“好说。”三井神态冷漠。
木暮……你看着吧……明天……那个家伙就会知道,什么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哪怕明知是被仙道所利用,不过,他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好了,不要闹了。”皇帝终于发火了。“就派……”
“请等一下,父皇。”居然又是仙道。“在父皇宣布人选之前,儿臣还有很重要的事要秉告。”
“……你说吧。”思前想后,皇帝准备让泽北去的,做为皇位的继承人,有了战功比较容易服众,也可以抵消因前次河田事件给太子带来的不良影响。不是他偏爱泽北,只是,泽北总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保持皇朝的稳定,才是现今的第一要务。虽然他很高兴仙道和三井表现出色,但也正因为这样,使得泽北的地位不太稳固。而此次仙道的被刺事件已在他个人强烈要求下答应了不再追查,皇帝却不知这一向心思难测的儿子又在想些什么。
“儿臣要说的是,攘外需先安内。出兵前需得先除去内奸。”
“什么?”
“朝中有名朋的奸细。”仙道淡淡的说。“左相大人,你说是不是呢?”
“微臣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左相的脸都白了。
“自己看看吧。”仙道从袖中取出一叠信件“不过在你看之前,我想父皇先看一下比较好。”
早有机灵的侍从端着盘子把这些信呈给了皇帝。
“名朋重宽国主敬启:”封皮的这几个左相亲笔所书已让皇帝脸色发青。再慢慢看下去,皇帝长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话说?”
早已跪下的左相看着盘中的信件,面如死灰“不,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他和名朋联络之事极之隐蔽,怎么可能外泄?更何况他之所以和名朋合作完全是为了借助名朋的力量除掉仙道和三井,连太子泽北都不知道此事。
“来人,先把左相带下去。”皇帝开口,泽北仍在呆楞中,而深津的眼中光芒更盛。
“泽北,你怎么说?”皇帝疲惫的看着泽北,等待他的回答。
“儿臣绝对不知此事。”泽北斩钉截铁的回答,直视皇帝的眼睛。
“父皇,儿臣也可以保证,太子殿下绝对与此事无关。”仙道于此时再次开口“这是儿臣多方调查方得出的结果。而且这纯属左相个人的行为,并不益牵连其他人。”
“陵南王说得有理。儿臣也以为既然证据确凿,仅惩戒左相一人就足够了。不然这不是叫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难为吗?”三井心领神会,也站了出来。
“两位王爷言之有理,现下需要的是选出由谁带兵出征对抗明朋。”牧也沉沉的回话。
“的确……”其他的朝臣也纷纷表示赞同。
“好吧……左相之事由朕亲审。出征之事,就依陵南王的建议,由鱼住将军担任主帅吧。”顿了一下,皇帝接着说“后方补给之事,就由泽北担任吧。不要辜负了朕啊。”
“谢主隆恩。儿臣当尽力办事,为国效劳。”没想到居然在有嫌疑的情况还可以接到补给重任,泽北喜出望外。
冷冷的笑意浮上了仙道的唇边,他清冷的眸子淡淡的望着正磕谢圣恩的哥哥,是谁也读不懂的表情。
不过,才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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