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阶前


27

“七弟!”泽北进门,还是面上堆着笑。
“皇兄。”仙道却笑得沉稳。任他表面再若无其事,到底是心急了。越发的胸有成竹。
“多谢七弟为我清理门下。”泽北仿佛一片诚心,“手下人一多,鱼龙混杂,还真看不过来。劳七弟看顾。”
以退为进吗?仙道的唇边不自觉多三分嘲笑,小心的掩饰着,“兄长有事弟服其劳,自家人不客气。”虚伪到了表面。
“你也匆忙些。早通知我一声也好。”再这样彼此敷衍,不知说到几时,泽北想一想不如明说。
“我只想到自家兄弟不分彼此,果然冒昧了。”仙道微笑着,一本正经斟满茶,“小弟向皇兄陪不是。”似一片诚意,碧茵茵的茶里映出的掩垂着的眸却满满冷淡。
“不必了。”那一杯茶,就是新摘的极品雨前龙井,千里运来的虎跑泉水也品不出滋味,荡漾起伏的苦涩,从喉间泛上心口。要说言辞巧辩,兄弟里老七本是最玲珑的一个,泽北自悔失策。
却不知是怎的塞了心窍,上这来自讨没趣?
要说仙道处理此事并无越轨之处。折子也是一式两份的上给他和父王,非是缺了礼数。只是……原本他想问的,就不是这个吧?
仙道只是笑,慢慢一口一口品茶,泽北的失悔都看在眼里。均窑制的薄瓷杯晶莹剔透,细细把玩,轻轻儿将落在犁花木的几上,也就是送客的时候了。
泽北看着茶杯将落,含在嘴里的一句话再不说也只能走了,眼睛看住仙道,“苏州的吏治……现在可好?”迂回宛转,终于是问出来。
仙道藏着笑,心底却悠悠的也泛上那张清秀冷淡面容,“那位新状元德才出众,十分得民心。”说来轻描淡写,眼看着泽北,他脸上神色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欢喜,竟有些失神,心里忽然百般滋味,隐着的半个冷笑弯成了苦笑。
恍惚着又回过神来,嘴唇动着,想问什么终是咽住,兄弟情分淡到十分,还能说什么?仙道摆明了不想深谈,他又何苦揪着不放?再这么下去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一口气没有叹出来,泽北只是静静放了茶杯,起身告辞。
慢步送到门口,兄弟两人眼光相对,有些似笑非笑,到底是一母同胞,不说也明白。 
泽北出门。 
来时月明,回时只见浮云遮日,零星疏淡。
纵使手挽了天下江山,深宫珠阕里的月色,也是冷清寂寞。 
仙道也在窗边,望着满庭融融,素月分辉。
人在千里。 
流川在灯下停笔,眼睛酸涩,看不清朦胧月色。
隐隐约约,曾有这样一个月色如洗的清夜,在江中,一回眸。
还是西子湖畔,还是哪里?
摇头甩掉偶尔的感慨,流川的头还是埋进公文案牍,好不容易洪水退了,那些善后的事,半点也不能大意。
京里再惊涛骇浪,朝中是波诡云变,只求顾好一方百姓。
力所能及之处而已。 
醉卧美人膝,纤手弄清音。
仙道心不在焉的听着,抚着手中如流波的黑发,“彩,这些年辛苦你了。”
“怎么敢呢?”彩还是娇笑着,眼底却藏着戒备,“能为七爷效劳是我的福气。”
仙道不语,几年来利用彩与外国商人熟落的交往手段,私下走私货物广开财源,得心应手,也没觉着什么不对。藤真的线报也真神通广大。忽然惊觉,长袖善舞的美人原也带刺?
嘴角的笑说不出有些嘲弄,垂着眼卧在彩膝上她反而看不见眼神,把柔若无骨的白玉手握住,“多谢。”侧头满眼的温柔宠溺,就算是戏,也要做得漂亮。
彩仿佛羞不自胜的低下头。
暖香花解语。
彩姓安西,邻国名朋的名门之一。
暂且留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仙道也从来不会轻易抛弃。
笑吻住她的唇,手滑进绫罗。
冰肌凝脂。 
“朝中局势越来越复杂。”木暮凝着眉。
三井笑开,“无论谁得天下,都不失为英主,何必担心。”手伸过去,想抚平他的眉心。对这从小跟着自己的人,自是无所禁忌。
他们每个皇子出生,都会有个伴读。如仙道身边的越野,他身边的木暮。只太子因是太子,陪伴他的非是年龄相近的人,而是年长了几岁,早已以沉稳著称的深津亦师亦友的跟着。
木暮缩身躲过,脸上微红,他一向严守和三井的身份界限。十几年来一直如此。三井含笑,习惯了他的态度,“怎么总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也没学会先乐呢?”半是叹息半是调侃,自小的宫廷兄弟斗争,只有这个青梅竹马的伴读好友面前说得心事。人生能得知心,何必求南面至尊。那两个兄弟,可没有这份舒心。越野视仙道如神诋,一言既出,无所不从。而泽北对深津则是畏惧多过于敬爱。怎比得上他和木暮的默契相知? 
想到此处,三井更是笑开来。自己摆明不会参与夺位之争,自是早立于不败之地。只有那两个兄弟以后有求于他,他却没什么可求人的。怎不开怀?觉得心满意足的时候,总会对别人分外宽容。不想再纠缠朝中事,三井笑着提起流川,“那个清秀状元郎,真是了得……”自也就说起那日仙道的奋不顾身来了,见木暮一脸诧异,又陷入沉思,有些不满。在他眼前挥了挥,又把些苏杭江南风景,说给木暮听,“几时真是闲来无事,就我们两个,微服出去,不拘哪里,天南海北,随心所欲走走看看……”
“王爷,参汤。”低着头的侍女只怕打断了王爷兴致,战战兢兢。
果然三井拧了眉,木暮怕他责怪下人,手接过来,“正好我口渴了。”挥手,“先下去。”
三井看着木暮又有些无奈,“你也太心软了。”推过碗,“不过你也该补补。”看他整日操心,见着人都瘦了。
木暮想说他又说不出口,小口抿着参汤,暖热香浓,本来想还他的也忘了。 
灯下人影朦胧,一时无话。
“明日还有早朝……”木暮刚说了半句,声音中断,嘴角渗出血丝,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三井大惊,哪还念得其他,把木暮抱在怀里,恍然大悟,“那一碗参汤!”手一挥碗跌得粉碎,“抓那丫鬟!传太医!”
木暮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来不……及了。”木暮自己懂些医道,入口微涩,怕是鹤顶红,竹叶青参合调配的剧毒,神仙难救了。 
“你别吓我!”三井无限的仓皇忙乱,握住的手冰冷,不肯信真是来不及了。
“你……小心。” 最后一次,木暮没叫他王爷,望着他的眼恋恋,替他挡了毒药,也不枉了。 
“不……” 
三井只怔怔的看着木暮,谈笑风生,转眼浮生。
和太医一起赶到的还有仙道,半路上他的车马碰到太医的轿子,特意借了给他一同赶来,还是迟了。
“三皇兄,节哀顺便。”就是言辞伶俐的仙道此时也只能说些陈词滥调。
缓缓转身的三井面色冰冷,“那丫鬟不见了。她是太子荐来的。” 
那样的目光,连仙道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怎么会……”
“我也不想信。”三井言语平平,“别让我查出是谁。”最后一句微微哽咽,如此重要的人……转过脸去,不想让仙道看出自己的波动。
眼睛湿润。
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
无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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