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阶前


25

不知道是谢那只船,还是怨那只船。
这是仙道看见三井河田调来的水师大船时最初的想法,也看见流川眼底些微的迷茫。
“七王爷!知府大人!”又慌又乱迎上来的文武官员,百姓士兵,就连一向笑脸常开的三井,也皱眉问着,“没事吧?七弟!”
不出事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仙道还有闲心想着。
平安了。
即使江水湍急,滔滔如奔马。两人已在岸边,换下了湿衣,安然捧热茶。
安然的只有仙道一人,流川刚换了衣服被三井叫着喝了一口参汤,新衣新靴又踩到水里。
“他是一刻都不肯闲吗?”放下心的三井也笑着问仙道。
“是啊。”有点懒洋洋的声音,眼睛仍追着江上的青衣。下船的时候,他有没有看一眼自己?
“你怎么也不知轻重?”
仙道在软椅上摊开,伸展四肢,“身临其境到底不同,一时竟忘形了。”随意的掩饰。坐在温暖安适的船舱,反不信自己真有方才舍生忘死的瞬间。只有指尖的冰冷,还没有暖过来。眼睛又跟过去,自己现在还觉得冷,他一介文弱书生,匆忙又下水。不知不觉浓秀的眉已锁起来。
“担心吗?”三井起了好奇心,才看见的相依相偎,算什么呢?
“与我何干?”冷到没有温度的语气,明白表示不想再纠缠这话题。
站起身,披衣,取纸笔,已经想着要怎样弹劾太子的门生。
流川,已经留在那风雨中,留在心底一角。
相濡以沫,未必执手于红尘。
流川胡乱擦着湿透的衣服,冰冷的手暖不回来。
一江风雨一江愁。洪水虽去,留下却是百废待兴。
嗷嗷待哺的妇孺,无家可归的子民。
哪里,还想得起风里雨里那一句话,那一刻的生死相许。
就是偶然泛上来一个影子,又被简牍公文压下,要请旨赈灾,要安抚百姓,要重修水利……
千头万绪。
黎民太重,私情太轻。
一点点迷茫,都散在烟海繁琐政务中。
仙道要走了,三井要走了。
流川身为一州长官,于情于理设宴相送。
只是清酒少珍馐,冷淡无歌舞,未免扫兴。
三井凝着眉,要笑不笑,敷衍着身边植草的奉承讨好,眼睛只看住仙道。
仙道望着流川,不觉手中的白瓷杯只是凡品,竹叶青只是寻常酒。
那个人一点身为主人的自觉都没有,看他低眉敛眸,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也就放着冷场,眉端纠缠,也想不出话说,隐隐的笑漫到唇边。
这样的应酬,真是难为他了。
流川酒一口一口的抿。虽住在一地却难得相见,真要走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他的唇笑弯起,似笑非笑对着自己,冷了眼端正凝神看过去,“三爷七爷一路顺风。”
冠冕堂皇,也索然无味。
“流川大人为国为民,奋不顾身,本王回去之后定当上奏一本,为大人请封。”这样的应对,仙道也最是拿手。
眉峰聚,流川也不客气乘便道,“请王爷奏明苏州灾情,天子抚怜子民,流川当替苏州百姓铭记王爷大恩。”
三井轻笑,应酬话也夹刀带刺,倒还是敷衍的好,轻飘飘一句,“这样的事七弟必不落人后。”笑望过去,趁机敲定,再无推脱。
仙道失笑,怎么能指望这人在公事上有一点私心,也不错,顺便打击了太子班底,在父皇面前留下自己爱民爱才的印象。“不敢当,分内的事。”斟一杯酒反敬流川。
流川只好站起谢酒,份位相别,一杯入喉,飞红匀面。
仙道笑着,满杯相陪。
三井转向流川,“若是再到京城,阳安府的大门随时为君敞开。不必客气。”话语若笼络,笑容轻淡,流川却明白他眼中的一点暖意关怀,非是无心,轻轻颔首。
“不可厚此而薄彼,逍遥王府也扫庭待客。”仙道仿佛不甘人后,面上的笑看不出真伪,流川对着他却回不上来,眼光在一瞬间的交会,再转开。
一杯酒,热得不透,入腹才觉阴寒,凉凉的酸涩上来。
愁堆解笑眉,酒暖白玉带。
今朝一别后,山水可相逢?
儿女情肠,抛在锦绣河山后。
玉粒金波满喉,白玉堂黄金马,美人在抱,百珍错落。
钦差船渐行渐远,一帆风送千里遥。
仙道凝眸只在山水尽头,眉语眼波盈盈处。恍似容颜。
“想什么?”三井从舱内转出来,“你的御赐湘妃扇呢?”忽然发现。
“折了。”轻若无物,回眼的淡笑依然无心。
猜不透他的心思,三井不语,明明隐约窥见他几分心意。
唯逝者如斯夫,一去不可回。
情怀如此,朝纲局势,亦如此。
仙道极目楚天舒,回京之后,该是太子着忙。
大势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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